朱常洛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为太子的六弟,给他行礼。
他也并没有拒绝。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太子的双臂,将他扶起。
这个动作,不符君臣之礼,却合长兄之仪。
“六弟,”朱常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朱常澍耳中,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真诚:“今日,你我兄弟话别,我也就不给你讲究那些虚礼,给你躬身行礼了……”
“此一去,万里之遥,重洋阻隔,你我兄弟……此生恐难再相见。往后……望你多多保重……”
这番话,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像是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朱常澍被他扶起身,听着这肺腑之言,心中那冰封的堤坝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大哥……一路保重。海上风浪大,务必小心。到了南洋,多多珍重。”
“是,我一定会多多珍重的。”
朱常洛点了点头,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承诺,又像是自我安慰。
随后,朱常澍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强忍悲痛的刘王妃,再次躬身,这一次,是弟弟对长嫂的送别礼:“长嫂,一路顺风,万望保重。”
刘王妃虽沉浸在与幼子分离的悲痛中,但礼数未失,她含着泪,微微侧身还了一礼,声音哽咽:“谢太子殿下关怀。”
该说的话似乎都已说尽,空气再次陷入一种无言的凝滞。
车队已经准备就绪,马匹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似乎也在催促着这场离别的终局……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对朱常澍道:“六弟,时辰不早,不宜再耽搁了。我们……这便走了。”
“大哥,慢行……”
朱常洛点了点头,随后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豁达的笑容,他不再看太子,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已的妻子,走向那辆装饰华丽,亲王规制的马车。
他先扶着刘王妃登上了马车。
然后,他停下了动作。
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康王府。
朱红色的府门依旧威严,门楣上的匾额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这里曾是他的家,承载了他从少年到成年的记忆,有谨小慎微,有压抑苦闷,或许,也曾有过短暂的、属于皇子身份的安宁。
他的目光在那熟悉的门庭上流连,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不舍,有对过往的追忆,更有对未知前程的一丝茫然。
这一刻,仿佛无比漫长,他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已告别。
然而,那片刻的温存与恍惚,很快便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所取代。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继而染上了一层决绝的色彩。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截断了所有退路和软弱的可能。
他猛地一甩头,不再有丝毫犹豫,利落地转身,弯腰,钻进了马车车厢。
车帘在他身后垂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启程!”王府长史高声喝道。
车夫挥动鞭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
庞大的车队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向着德胜门的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