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大师的手笔
东京时间的深夜11点半,也是华盛顿时间的早上九点半。
林燃坐在电话机旁,特意算准时间,当手腕上百达翡丽的指针划过干一点三十分的时候,开始给尼克森打电话。
他知道,在这个时刻,地球另一端的华盛顿特区,理察·尼克森不仅醒了,而且按照他的习惯,刚刚喝完黑咖啡,阅读完每天的重要报告,正处于一天中大脑最清醒的时刻。
报告当然也包括他遇刺的真相。
电话拨通了。
经过白宫总机复杂的转接,这是一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总统专线。
「如果是坏消息,亨利,我会把你踢到南极去喂企鹅。」听筒里传来尼克森那特有的低沉嗓音。
「早上好,总统先生,我是伦道夫·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了瓷杯碰撞碟子的声音。
「啊,教授,」尼克森的声音变了,暴躁瞬间转化为了亲切,「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紧接著尼克森又说道:「教授,听说你在东京过得很精彩。
我的情报人员告诉我,你像功夫明星一样掀翻了棋盘,我光是看到他们的报告,都能想到那场面有多精彩。
可惜当时现场没有摄像机,不然那肯定会是这个时代的精彩注解。」
「精彩谈不上,倒是让我看清了一些盟友的真面目,」林燃说道,为了确保跨越太平洋的声音传递准确,他的语速比平时慢上不少,「亨利应该已经把东京地检的报告发给你了。」
「我看到了,凌晨三点传到白宫幕僚长的传真机上,」尼克森哼了一声,「他们在玩火,他以为派几个带著樟脑味的刺客就能改变历史的流向,他不仅是在侮辱你,也是在侮辱我。」
「所以,我需要通过你,给他们一点教训,不是外交抗议那种不痛不痒的东西。」
「你想怎么做?」尼克森问。
「切断电源,」林燃说,「我希望你能签署行政命令,以重新评估亚太战略布局」为由,要求RCA、通用仪器、摩托罗拉等所有美资企业,在一个月内启动撤资程序。」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尼克森沉默了片刻。
「教授,这是经济核打击。
商会那边会炸锅的。
那些电子公司在高雄那个加工出口区投了不少钱,那里的劳动力很便宜,比霓虹便宜得多。」
「而且,」尼克森吐出一口烟圈,「如果把他们搞垮了,我们在西太平洋的链条上会缺一环。」
「总统先生,那是旧地图上的链条了。」
林燃看著窗外已经逐渐黯淡的黑夜,现在的东京还没有富有到整夜整夜的霓虹灯。
「去年的数据显示,他们的GDP只有区区五十亿美元出头。
所谓经济奇迹,不过是建立在高雄加工出口区那几条脆弱流水线上的幻觉。
阿美莉卡企业在那里投资的总金额不会超过5亿美元。」
林燃停顿了一下。
「商会那边不会有损失。
总统先生,你忘了吗?我们将给他们一个更大、更广阔、更安全的新基地,东协。」
「东协。」尼克森咀嚼著这个词,他想起来了,教授负责构建概念,基辛格负责落实,资本和康米合作的亚洲橱窗,涵盖接近十个国家,数亿人口。
「我们很快就会彻底结束越战,从泥潭中抽身。
但撤军不代表撤出影响力。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支点。
狮城、大马、泰兰德,那里有更廉价的劳动力,有更广阔的市场,而且有华国和我们合作,开发整个东南亚的市场。
燕京有意愿和我们一起打造一个稳定的东南亚,作为一个跨越意识形态的经贸平台。
这不仅能安抚战后的安南,还能彻底孤立莫斯科在亚洲的影响力。
把高雄的工厂搬到狮城或吉隆坡,不仅成本更低,还能作为阿美莉卡送给东协的一份见面礼,帮助这些国家完成原始工业积累。」
「这是一举三得,总统先生。」
林燃握著话筒,给出了最后的总结。
「惩罚背叛者,取悦未来的合作伙伴,以及构建后越战时代的亚洲新秩序。
而我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抛弃一个已经在政治上脑死亡、经济上无足轻重的小岛。」
华盛顿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燃知道尼克森在计算,在权衡。
对于尼克森这样的现实主义大师来说,这道题太好做了。
一旦决定要和华国关系正常化,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价值。
最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敢刺杀教授。
「教授,战略上你是对的,」尼克森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但在国会山,情况没那么简单。
巴里·戈德华特那帮老家伙还在盯著我。
ChaLobby的势力还在,如果我动作太大,他们会像疯狗一样咬我,说我背叛了盟友。
林燃知道,国会内部依然存在著很大的阻力,他决定在天平上下最后一个砝码。
「总统先生,忘了国会山那几条叫唤的老狗吧。
往东看,看看大西洋彼岸。
我们在谈论的是地球防御基金。
两百亿美元。
虽然霓虹人像奴才一样交了五十亿,但大头还在欧洲人手里。
伦敦、巴黎、波恩,他们还在观望,在拖延,在试图赖帐。
他们为什么敢拖?
因为他们觉得阿美莉卡的鞭子变软了。
他们觉得我们在安南陷住了脚,觉得我们有求于他们。」
尼克森在电话那头呼吸变重了。
这是华盛顿面临的问题,欧洲想要以拖待变。
「你需要立威,总统先生。
那个岛屿,就是上帝送给你的祭品。
用华国古话说,这叫杀鸡做猴。
想一想,如果全世界看到,仅仅是因为一次未遂的刺杀,阿美莉卡就能在一夜之间,通过纯粹的经济手段,让一个曾经的盟友陷入崩溃。」
林燃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分量渗透进尼克森的大脑。
「不需要派出一兵一卒,仅仅是撤资,断供,就能让一个政权窒息。
当欧洲人看到这一幕,当蓬皮杜和希思看到高雄的工厂倒闭、看到台北的股市崩盘时,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感到骨子里的寒意,会感到空前的寒冷。
他们会明白,当阿美莉卡伸手要钱的时候,那不是募捐,那是征税,如果不给,这就是下场。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岛屿做祭品,换来欧洲盟友在两百亿帐单上的立刻签字。
这笔买卖,国会的议员们会帮我们说服巴里·戈德华特的。」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五秒钟。
然后,林燃听到了笑声。
尼克森的声音传来:「杀鸡做猴,我喜欢这个比喻,教授,非常喜欢。
你说的没错,在200亿美元面前,他们确实微不足道,有了这个理由,如果巴里·戈德华特敢拒绝,休斯顿等著扩大生产的工厂主会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的。」
「教授,你是对的。欧洲人最近太傲慢了,他们忘了是谁在保护他们,是时候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帝国意志了。」
「成交。」
尼克森的声音传来,他内心一方面在感慨教授在说服人这方面是魔鬼,自己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另外一方面则在感慨教授不愧是阿美莉卡的忠臣,居然对自己的华人同胞都这么狠,对于即将到来的华国行,教授会跑路的担忧弱了不少。
「我会立刻签署行政命令,我会让他们重新评估西太平洋供应链安全的。
既然要做,就做得绝一点。
我要让欧洲人看到他们不配合的下场。」
「祝你早安,总统先生。」
「晚安,教授,另外替我向那边的朋友问好。」
嘟嘟—
林燃放下了听筒。
东京的夜依然深沉。
但他知道,在太平洋彼岸,一道无形的绞索即将落下。
历史学家总喜欢在故纸堆里寻找所谓的「草蛇灰线」,试图证明每一个巨大的转折背后,都有一场精心编织、跨越数年的宏大棋局。
他们错了。
历史从来没有剧本。
在这个混沌的宇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的长远谋划,也没有什么步步为营的惊天大棋。
有的,只是共振。
是时代那股巨大的、原本就积蓄已久的暗流,与那些突发性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某一个瞬间发生的剧烈共振。
1970和1971的交汇就是最好的证明。
并没有谁提前写好了剧本,要在一个清晨切断ROC的经济命脉,也没有谁预谋好要在某一天逼迫欧洲低头。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叫陈武的低级特工,在东京的一间料亭里,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这就是顶级政治家与拙劣操盘手之间的天渊之别。
拙劣的操盘手,像士林官邸里的老人,或者是惊慌失措的佐藤荣作,他们总是试图逆流而上。
他们迷信蛮力,迷信古老的刺杀和阴谋,试图用一颗子弹去阻挡历史的洪流,结果却把自己最后一点筹码都输得精光。
他们累得满头大汗,却只是在为自己的坟墓挖掘第一铲土。
而真正的大师级人物,他们从不试图制造海啸。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岸边,等待著风起的那一刻。
当那颗子弹擦著棋盘飞过时,林燃没有愤怒,没有惊恐。
他只是敏锐地听到了风声,那是时代给他送来的借口,是命运递到他手里的一把刀。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