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大多数尸体都会统一在城外的山丘上焚化,而这座山丘将来会成为埋葬他们的墓地,那里将会建立起一座巨大的石碑。
也有人说,应该在上面立起一个十字架,但马上就有人摇头和反驳。
死者中最多的还是大马士革的撒拉逊人,他们并不值得接受上帝的庇护,就算他们愿意让异教徒一同沐浴天主的荣光,你信不信那些前来缅怀自己亲友的撒拉逊人会愤怒地将十字架推翻?
“只不过是一处墓地而已,到时候谁愿意往那里哀悼,就去往那里哀悼,它又不能带来什么利益。”塞萨尔说,于是这件事情便被定了下来。
更多的幸存者被集聚了起来,塞萨尔每天都能接到幸存者数量变动的报告。
大马士革曾经有三万常住人口,不算流动往返的商人,雇佣兵和朝圣者,现在只怕连三千都没有,里面还有可能有一些想要冒充平民得到赦免的士兵和叛徒。
“我记得大马士革原先有一些被伊本驱逐出去的学者。”塞萨尔迟疑了一下,因为这些学者和感受过“蒙恩”的骑士与领受了“赐受”的教士一样,有着不同于凡人的卓越力量——对伊本是个威胁,对他们而言也是个威胁。
“让他们去见这些人吧,只是不能够进城。”
学者在撒拉逊人的社会中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他们要向民众传递先知的教导,进行祝福和谴责,也要带领和提醒人们做礼拜,念诵经文,时刻关注着民众们的一举一动,看看他们是否有违先知所制定的法律。
塞萨尔看过撒拉逊人的经文,上面可以说是巨细靡遗地对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做了全方面的指导,可以说,学者绝对可以辨认出每个生活在自己领区中的民众,尤其是男性。
果然,那些学者没费什么力气,就挑出了那些将羊皮披在自己身上的狼——这些人被交给了基督徒的骑士们去处理。
有些骑士以为他们会被直接卖给奴隶商人,没想到他们和一些以撒人被投入了监牢,据说要追究他们犯下的罪行——这可真是挺新鲜的……一个基督徒来追究一些以撒人对撒拉逊人犯下的罪行……
理查率领着骑士,按照那个撒拉逊女人画出的简陋地图找到了那些藏起来的以撒人,他们原本是可以逃走的,但谁让塞萨尔一进入大马士革便立即下令关闭了城门,并且马上划分区域,一座宅邸一座宅邸地搜索过去呢。
哪怕他们能够察觉到伊本的不耐烦,并且迅速逃走,没有被他抓入监牢,拷打出最后一个铜币——依然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报应——他们是聪明的,只是聪明的总不是地方。
在他们藏身的地方,骑士们又发现了一大笔钱,他们声称这就是他们仅有的财富了,但士兵们又如何会相信呢?
士兵们也懒得去寻找刑具,就用了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把他们捆绑起来,脱掉鞋袜,然后用棍棒抽打他们的脚底板。
“我真是不太明白。”腓力二世忍不住说道,他同样也是另外一支监察小队的首领,见到了不少以撒人,他们明知道士兵们不把他们榨个干净,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怎么还能咬紧了牙关,忍受那么长时间的折磨呢?
最后他们还不是都说了。
“你竟然想要去理解这些以撒人吗?”理查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腓力二世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诞,他笑了笑:“对了,接下来的巡逻工作我可能会交给艾蒂安伯爵。”
说实话,是他坚持不下来了。监察队又不是停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而是要骑着马不断的走过自己所负责的街区,时刻精神紧绷,又需要处理各式各样的纠纷和罪行,他只觉得身心疲惫,哪怕只过去了一天,他都觉得无法坚持了。
“那么你去休息吧,”理查干脆的说,“我会照看艾蒂安伯爵的。”
腓力二世无奈的看了理查一眼——艾蒂安伯爵几乎可以做理查的父亲了。
但他也只能叹息着转过头去,只希望第二天的艾蒂安伯爵不要太头痛。
至于他,他并未如理查所以为的那样回到自己的房间,舒舒服服的靠着阅读和听音乐度过之后的闲暇时间,而是来到了塞萨尔这里。
“我听说你需要一个助手。”
塞萨尔站起身来,颇为惊讶,“您?”
“我。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作为一个君王,腓力二世同样受过系统的教育,而且他也很年轻,虽然在武力上无法与理查相比,但在处理政务上,理查连他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至少理查就没可能在椅子上安安稳稳的坐上半个钟头。
有了腓力二世的加入,各种繁杂事物的处理就快了许多,就算有些什么不懂的东西,他只要略一询问,也能够知道应当如何处理。
而且作为一个身份尊贵的助手,腓力二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很多文件他也可以代塞萨尔签署。
塞萨尔在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了其他的人,但他将那几个名字在脑内转来转去一番之后,认为还是别抱这个妄想了。
在这几位君王中,唯一可能给他搭把手的就是鲍德温,那也是因为鲍德温和塞萨尔相处时间较长的关系,对他的行事方式有着一定的了解,其他的,除掉理查,那就只有腓特烈一世和他的儿子小亨利了,腓特烈一世对于处理政务必然也有一番自己的心得,但问题是,他恐怕是那种听不见任何意见的人,若是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签署公文,不多久,塞萨尔就会迎来一大片呼天喊地的可怜人。
而他的儿子小亨利,小亨利对这些事情还是很有些兴趣的,无奈的是,在这次远征中,他是他父亲的缰绳,灭火的水和一张无时不刻待命的盾牌,他着实无法离开腓特烈一世。
腓力二世没有提起理查。除了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和理查是挚友,是兄弟,却也是必然的敌人。
理查是英格兰的国王,又是法国最大的诸侯之一,腓力二世注视着文件——他为何会自告奋勇来为塞萨尔做助手,难道是他喜欢做这些事情吗?当然不,他愿意屈尊纡贵地来到这里,更多的是因为看到了和听到了塞萨尔的作为,以及这些作为带来的结果——如果他也有塞浦路斯这样大的领地,以及那些忠诚的民众,又如何会畏惧国内的那些大贵族呢?
他听说,在塞萨尔尚未回到塞浦路斯的时候,即便他们的主人身负大绝罚,塞浦路斯上的民众还是坚决的遵从了他们女主人的呼召,组织起了一支无畏的大军,将拜占庭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军队彻底的打败,将他们从塞浦路斯驱逐了出去——哪怕对方有着占据优势的人数和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其中有一些士兵竟然不是听从了他们领主或者是女主人的命令,而是自动自发的组织起来,拿起粗劣的农具自己跑向战场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腓力二世一开始也只以为这是以讹传讹,或者是有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只为了夸大民众们对塞萨尔的爱戴,但他跟着理查走过了几个地方后,发现那居然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要知道在他的战场上,即便是被他招募来的农兵,一旦开战也需要有骑士在后面监督,不然的话,他们有可能在见了血光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逃走。
这还是在开战的时候,战败的时候更是不用提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而这里却有一群同样的农民,愿意在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为自己的领主献出性命,这种事情难道还不够震撼吗?
只是罗马教会和塞萨尔的关系依然十分冷淡、僵硬,不然的话,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被拿出来当做圣迹。
还有那些令他羡慕不已的税官、领主军队和络绎不绝的商人,他无法理解,在取消了这么多税后,塞浦路斯依然能够如以往那样繁荣,不,应该说比以往更加繁荣了。
他从未看到过什么地方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固定集市,尼科西亚更是到处挤满了人。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你都能看到一团团聚在一起,犹如冬日蜂群般的商人们在激烈的讨价还价,手舞足蹈,无论南部还是北部,港口都终日灯火通明,货物堆积如山,腓力二世完全无法理解,哪里会有人需要这样多的货物呢?
他们从哪里将它们采买来,又要把它们运往哪里呢?他都怀疑各个港口一天吞吐的货物量就能够供应整个法兰克。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商人笑盈盈地告诉他说,单就煤炭,法兰克的宫廷和城堡就要占据整整一个港口呢。
腓力二世看的心潮起伏,难以按捺心中的渴望,他可以仿效吗?
等他回到了巴黎之后,他或许可以将其中一些方法应用在自己的领地上。
但随后他又看到了度量衡,作为国王和领主,他当然可以保证王领中的度量衡是准确而又统一的,但到了其他地方就未必了。这时候每个地方的诸侯都可以随意定制属于自己的度量衡以及铸造货币,他可以宽容的对待其他地方的商人,而他的商人到了其他的领地也会受到这样的优待吗?
他不能保证。
塞萨尔之所以能够在塞浦路斯施行自己的法令,也是因为前面有这一个七日哀悼——连续七日的战无不胜奠立了他说一不二的地位,也消弥了塞浦路斯上大部分的反对力量,剩下的不是中立,便是已经投向了他——他也没有塞萨尔之前那样的好名声来为自己做保。
他不确定,他需要更多的学习,甚至研究——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监察队以及其他一些事情上全力支持塞萨尔的原因,除了理查的邀请之外,他更想要询问塞萨尔是否有更适合于法兰克的方法。
因此,理查的缺席对于腓力二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他在塞萨尔的身边竭力吸取着那些浩瀚文书中的信息和知识,没关系,他心想,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就从枫丹白露开始,从一个村庄,一个城市开始,他不急,正如塞萨尔对那些撒拉逊人所说的,腓力也很年轻,他也有着漫长的时间可消耗。
不过他还是想让塞萨尔成为他的大臣,只可惜这个可能越来越小了。
“霍姆斯已经被阿颇勒的苏丹萨利赫占领了。”
腓力现在也是一日三餐了,在巴黎的时候,因为他的父亲路易七世是个虔诚的信徒,所以恪守着“深宵斋戒”的教会条规,也就是从深夜到早晨,不能进食,有时候为了避免破戒,贵族们索性等到中午才吃第一餐。
但如果现在他还吃两餐,说不定连行军都会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或者说来到了圣地后,几乎所有的骑士在饮食方面都有了一些改变——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在战斗的时候摄入更多的营养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情,哪怕需要调节一下自己的生物钟。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很多老骑士都说自己从来没有在打仗的时候吃得这样满足——以往的战争打到最后甚至会出现饥荒——就像是安条克攻城战时遇到的可怕境况。
萨利赫的年纪和腓力二世相仿,但因为他过于年幼,继位的时候,真正掌握着权利的是他的母亲第一夫人以及大宦官米什特金——也就是原先努尔丁身边的宦官首领。
在努尔丁死去之后,米什特金随着棺椁一同回到了阿颇勒,然后借助以往主人的威名迅速的奠定了自己的权利基础,又与第一夫人合作,共同扶持了努尔丁最小的儿子萨利赫继位。
之前努尔丁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只可惜他们都在那场内战中死了,他们的头颅被高挂在阿颇勒宫殿的城墙上。
“这些野蛮人。”腓力二世说,“我不知道现在萨利赫是否掌握了足以对抗第一夫人以及大宦官的权力,但出兵的肯定不会是他。”
事实上,作为努尔丁唯一的子嗣,只怕第一夫人和大宦官也不会轻易的放这个权力的象征去变幻莫测的战场,连努尔丁都死在了一场他志在必得的战争中,何况是年幼的萨利赫呢。
“嗯,商人们还带来了什么信息吗?”理查舀了一大勺牛肉塞进嘴里,一边问道。
“那支军队的统帅可能就是大宦官米什特金。”腓力二世回答了理查的提问,他相信也会有商人走到英格兰国王面前,想要借着这份信息得到一笔奖赏的,何况他们现在还是可信的盟友,无需隐瞒。
“商人听说,他并非是靠着军力拿下了霍姆斯,而是通过内应、贿赂和收买。”伊本没想到吧,他一离开了霍姆斯,霍姆斯就同样成为他人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他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塞萨尔说,“正是他与萨拉丁的姐姐埃米纳所生,不幸的是,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死于非命,一个死在了阿萨辛刺客的刀下。另外一个则成为了叛徒讨好新主人的重礼之一。”
提到了埃米纳,塞萨尔又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将大卫以及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带出了大马士革的女人。
最初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以丈夫为天,愚钝而又固执的女性。但现在想起来,她或许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哪怕她的理想与男性有所不同。
她回到自己的丈夫身边,或许也是因为对丈夫满怀期待,以为他能够成为一只与自己弟弟萨拉丁一较高下的雄鹰,没想到对方却是一只愚钝而又鲁莽的鹌鹑。
而一察觉到丈夫的薄情和无能,她没有沉溺于懊悔和哭泣之中,而是当机立断打出了最后的底牌。
不要说伊本没想到,就连塞萨尔也没想到。
这位女性去了哪里呢?按照时间来算,如果她回到了霍姆斯,等着她的只有被囚禁起来——虽然萨拉丁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但她依然会被拿来作为试探、敲诈和勒索的筹码,对方会要求萨拉丁交出他的军队吗?不,萨拉丁绝对不会同意,那么,大宦官米什特金会以此为契机,与萨拉丁结为盟友吗?
如果他们还有这一点团结的意识,他们就该这么做。
萨拉丁的大军业已聚集,不日便要开拔,那么他是会去攻打亚拉萨路,还是大马士革呢?要说大马士革城中十字军立足不稳,若是他们还要继续去攻打霍姆斯,萨拉丁确实有可能成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
但如果他去攻打的是亚拉萨路呢,亚拉萨路当然是不可失的,但城中也有着足够的军队,贝利昂伯爵虽然不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将领,却对防御和守护很有心得,将亚拉萨路交给他,鲍德温和塞萨尔心中并无多少忧心。
塞萨尔相信他们可以一路往北,夺取霍姆斯,哈马,甚至于阿颇勒,这样前往故地的路径就打开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塞萨尔陷入了沉吟,腓力二世心有戚戚,作为只有一个法兰西岛的法国国王,他当然懂得塞萨尔对领地的渴望,哪怕他已经有了塞浦路斯,但塞浦路斯如何比得上面积广阔的埃德萨,哪怕埃德萨三面皆敌。
唯一与它接壤的基督徒国家只有安条克,但安条克大公甚至拒绝了这场圣战……关系僵硬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腓力二世也懒得去做调解。
但塞萨尔必须夺回埃德萨。
约瑟林二世整个后半生都在为重返埃德萨而努力,他的儿子约瑟林三世更是饱受折磨,不但死在了敌人的监牢中,还是死于中毒,这份耻辱只有夺回了埃德萨,将以往的敌人践踏在脚下,才能够得以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