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跟没事人似的。
马达瞅了瞅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赶紧出去上车,入队仪式要开始了。”
大伙儿急得直瞅小庄,可也没辙,只能一个个磨磨蹭蹭地走了。
小庄依旧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车开走了,帐篷里一下子空了。
小庄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引擎声,高中队的越野车跟飞似的冲过来,停在帐篷门口。
他推开车门就往帐篷里冲,火气还没消。
小庄赶紧站起来。
高中队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我走!”
小庄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背囊。
“拿那玩意儿干啥?不用带!有人要见你。”高中队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小庄愣了一下,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心一横:走就走!跟着他出去了。
高中队已经把车发动起来了,小庄刚一蹦上副驾驶,越野车就窜了出去。
远处的封于修眯着眼睛瞅着这一幕,心里琢磨:这小子,跟逃兵也没啥两样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股劲儿,倒跟成才有点像,可塑性还真不低。
说起来,成才现在应该都成尉官了吧?
那小子就是这样,只要想干成一件事,就拼了命地干,不管啥事儿,都能做到顶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念袁朗,齐桓,成才吴哲……以及高诚那些老战友了。
他才二十四岁,就算是加上前一辈子的几十年……也不用沦落到了要怀念旧事的时候。
如果加起来他倒是比眼前这些菜鸟活了多二十年的岁月了。
他的心态永远是睚眦必报,更多的不是冷漠跟高冷……
而是对于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手中沾染的人命足以让他逐渐的漠视了一些摆在明面上的情绪跟规则。
“队长……参加入队仪式了……”
陈国涛跑步前来敬礼说道。
封于修点了点头原地换上衣服,整理了一下风纪扣,“走吧。”
“队长……你说小庄还能回来吗?”陈国涛扭头看向了远处怀有希望的问道。
封于修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他不关心这些。
——
——
特种部队大院里,高中队的越野车停稳。
那面刻满烈士名字的黑墙前,俩戴黑贝雷帽的战士端着枪笔直站着,墙上方的闪电利剑和狼牙标志透着股肃杀。
小庄跟着高中队下了车,绕到荣誉墙后面的荣誉室。
门口还是上次见的那个黑脸志愿兵,跟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小庄心里犯嘀咕:这又是要干啥?
高中队在门口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里面有人等你。”
小庄皱着眉瞅了瞅高中队,一头雾水地走进去。
屋里墙上挂满了照片,彩色的、黑白的,有打仗的、有训练的,满满一屋子都是故事。
正中间站着个穿迷彩服、戴黑贝雷帽的背影,对着一面满是弹孔还签满名的国旗出神,小庄的制服和靴子就放在旁边。
那背影慢慢转过来,小庄一眼就瞅见那张熟悉的大黑脸,刚要喊“军……”
目光扫到对方肩上的校军衔软肩章,瞬间跟被钉在原地似的,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
何志军大队长眼神沉得能滴出水,:“你为啥不愿当我的兵?”
小庄彻底懵了。
“咱军区特种大队自组建以来,你是头一个列兵身份参训还全通过考核的!可你倒好,也是头一个通过了还主动放弃资格的!”
何志军踱了两步,盯着他:“说,到底为啥?”
小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了你那喜娃?陈排?还是苗连?再不然就是你自己那点报复心思?”何志军追问,语气里满是失望。
见小庄还是不吭声,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点:“我还说以后跟你讲我的兄弟,本来以为有的是时间,现在你要走,只能这会儿说了,你听不听?”
他指着墙上的照片:“左手第一排第一张,我兄弟张小海,牺牲时34岁,是侦察一连连长。
他走的时候,孩子才11岁,媳妇常年生病,老母亲快60了,靠糊火柴盒和抚恤金过到现在!”
小庄看着照片里张小海笑着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左数第二排第三张,我老部下梁山,24岁的排长。
撤退时为了引开敌人,主动留下断后,把两百多敌人引到别的方向。
子弹打光了用刺刀,枪被抢了用匕首,最后被三个敌人按在地上,拉了光荣弹同归于尽。
他上前线前刚结婚半年,蜜月还没度完就接了命令,到现在他媳妇都没再嫁,一个人把遗腹子拉扯大!”
照片里梁山的眼神温和,小庄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憋着没掉下来。
何志军又指向另一边:“右数第四排第一个,王军,我手下的兵,才17岁,比你还小一岁!
当时为了排雷,直接用身子给咱们蹚出条路。
他爹是个老实农民,把儿子送到部队,又眼睁睁看着儿子上了战场。
他牺牲后,民政部门问老人有啥要求,老人就说要一半儿子的骨灰,想儿子了就跟骨灰盒说说话,睡觉放枕头边,干活放田埂上!”
看着照片里王军稚气的笑脸,小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何志军指着满屋子照片,声音拔高了些:“这些全是我的兄弟!
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抗洪时为了抢老百姓一只羊,被洪峰卷走了!
就为一只羊啊!
那战士才21岁,连对象都没谈过!
你好好看看他们!”
小庄再也绷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你知道苗连为啥瞎了一只眼?”
何志军冷笑一声,“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汉子?是侦察兵?是解放军列兵?”
小庄哭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志军突然怒吼:“我告诉你他们为了啥!”
他猛地指向那面弹痕累累的国旗,“就为了这个!这是军人的信仰!你连这都不懂,还好意思说跟苗连是兄弟?
你现在就跟满屋子英魂说,你不愿跟他们当兄弟!
说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侦察连的几十个人!
说啊!”
“大队长……”
小庄哽咽着刚开口,就被何志军打断:“你不配叫我大队长!你不是我的兵,不是我的兄弟,连军人都算不上,就是个混蛋!
你伤的不是我,是这些老前辈,是军人的信仰和荣誉!你懂啥叫兄弟?”
小庄跪下,额头往地上撞,哭得撕心裂肺。
何志军眼里也泛着红,声音却依旧强硬:“说实话,我现在就想把你踢出去!但我再给你这没满18岁的混小子一次机会!
半小时后,要么穿好咱狼牙的衣服站到操场,要么就滚蛋!
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别问为啥,要是别人送你,半路上能被弟兄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说完,何志军大步走出去,门关上。
小庄跪在满屋子英魂面前,嚎啕大哭。
照片里的年轻人们笑着看着他,他抬头望着那些笑脸,满心都是愧疚。
再看向那面国旗,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格外刺眼。
小庄对着国旗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上全是血眼神含泪。
“对不起,我错了……我一定会延续下去你们的精神……为了人民……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