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掷地有声,却没注意到武皇放在御案下的手,指节已捏得发白。
是啊,别人不知,可武皇心里门清——当年他能登临九五,柳霙阁实乃定鼎之基!除却那些死士的热血浸透宫墙,染赤朱门,更在王勄身负濒死重创的最后关头,柳霙阁阁主以孤绝之姿,凭一身超逸武学修为,于万人之中悍然震退所有疯狂叛军,这才以血肉为阶,铺就了他的帝王坦途。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柳阁主临走时说的话:“陛下只需记得,柳霙阁永远是武朝的基石,而非蛀虫。我阁既愿帮陛下登基,那他日还请陛下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未竟,可如今,这基石却似乎要变成啃噬梁柱的白蚁了。
“江鞘,”武皇的目光重新落回典签卫身上,“柳霙阁的核心成员,可有确切名单?!”
卫江鞘从怀中又取出一本蓝皮册子:“臣已查清三十七人,皆是朝中各司的中层官员,有吏部的主事,有兵部的员外郎,还有……”他顿了顿,“还有东宫洗马苏文渊。”
“什么?”武承煜脸色骤变,苏文渊是他平素接触最为频繁也相对信任的属官,平日里温文尔雅,怎么会是柳霙阁的人?!
武皇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翻开册子,目光在苏文渊的名字上停了许久。那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去年科举的探花,若真是柳霙阁的人……
那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深。
“父皇!”武承煜的声音带着急切,“这更能说明柳霙阁已渗透到皇室周遭,再不动手,恐怕悔之莫及。况且前几日,竟有人胆敢潜入您的书房,盗走楚州兵符。这两件事看似孤立,实则必然暗通款曲,藏有勾连……”
“够了。”武皇打断他,声音陡然严厉,“此事朕自有决断,你先回去,管好东宫的人,不许妄动。”
武承煜还想争辩,却在看到武皇眼中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时,把话咽了回去。他躬身行礼,转身离去,靴底踏在地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甘与疑惑,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御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武皇将那本蓝皮册子推到江鞘面前:“这些人,暂时不要惊动。”
江鞘愣住了:“陛下,若不及时控制,万一……”
“没有万一。”武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墙的剪影。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像一层冰冷的霜,“传朕旨意,柳霙阁之事,由典签卫暗中监视,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另外,备一份厚礼,送去柳霙阁,就说……朕感念旧情,邀名册上的官员下月十五,于宫中共赏中秋月。”
卫江鞘心中巨震,旧情?
陛下竟与柳霙阁阁主有旧情?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最终只是躬身领命:“臣遵旨。”
待卫江鞘退下,御书房内便只剩武皇一人。他踱至书架前,指尖抚过最上层一尊青铜鼎,轻轻一转,书架应声移开,露出其后深藏的暗格。
暗格中静卧着一个褪色的布包,层层解开,内里是半枚断裂的玉佩,玉面上刻着的“柳”字已有些模糊,似被岁月磨去了棱角。
这是柳霙阁流朋的信物。昔日约定,若遇棘手之事,凭此玉佩可联络阁中任何一人或是其他流朋,凡力所能及之事,众人皆会倾力相助。
可此刻,他指尖攥着这半枚玉佩,只觉其重逾千斤。
先皇的死因、柳霙阁的真正目的、朝堂的暗流涌动……
无数谜团在他脑海里翻腾。
他又何尝不想以雷霆手段涤荡这帝国毒瘤?只是他心中雪亮,那名唤“柳元西”的人,绝非他所能撼动——纵他是九五之尊,手握百万雄师,亦难与之抗衡!
武皇将玉佩重新包好,放回暗格,书架缓缓合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回到御案前,拿起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烛火在他脸上映出一个帝王在权力与旧恩之间,难以言说的挣扎。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他终于落笔,抬手间,一个“海”字已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