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尽,月色已悄然爬过中天,喜宝跟李修回至下榻的酒楼休憩。
在清风楼出门的时候,郑老三热络地把他们送至门口,又一再叮嘱明日必派人来接他们往私宅小住,今夜便是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了。
说是安稳,但二人却没有真的各自上床睡觉,而是叫了两碗阳春面,忙着复盘今日之事。
在回来的马车上,喜宝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简单的给他讲了一遍。
知道来的人是素华的时候,李修也不由皱了眉头。
“她此番前来,言语中都是叫你择良木而栖,那何人才是良木呢?靖安么?”
喜宝摇头:“不见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思索片刻:“他们都是靖安的人,阿榆出面提醒在前,素华相劝在后,若联系起来,也说不准到底是劝我们归附,还是另有他意。”
其中靖安王爷是什么意思,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身份,更是叫人难以捉摸。
她一边想,一边打开了素华临别前送给她的锦盒。
盒子不大,用的檀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这是何物?”李修探身过来,与喜宝头挨着头,压低声音问道。
灯晕柔和,将他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在一处。
“素华姐送咱们的定亲贺礼。”她指尖微一用力,掀开盒盖。
“哦......”李修飞快地窥了喜宝的脸一眼,内心止不住地雀跃,唇角微微翘起来。
他们定亲了,下一步就是成婚.......
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并无金玉珠宝,只静静躺着两方丝帕,质地柔软,绣工细腻,一望便知是手艺高超的绣娘所绣。
“是素华绣的。”她有些复杂道,“只有素华才会在帕角上,绣上一只小兔子。”
喜宝儿时很喜欢兔子跟喜鹊,不管是书包还是袜子上,都要绣上那么几只。
凌霜倒是想给她绣,但没有学过绣花,总也绣不好,又不愿意把绣的不好的拿给喜宝穿戴,因此她便与素华分工合作,只要是素华给喜宝做女工,不管是做衣服还是绣帕子,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用细细的线勾一只小兔子或者小喜鹊。
凌霜就一昧干些给喜宝纳鞋底,缝补衣裳这样不用绣花儿的活计。
绣帕的图样是再普通不过的鸳鸯戏水图跟比翼双飞图,不同于其他的是,鸳鸯戏水的景多是用柳树,而素华帕子上却用了白梅。
“唉……”喜宝想起以前来,叹了口气。
她指尖抚过帕上的图样,又拿起来翻来覆去地摸,拿在灯下细细地看,试图找出什么有蹊跷的地方。
落在李修眼中,便是一副爱不释手、情意绵绵、极其在意的样子。
他唇角那抹刚刚翘起的笑意,缓缓落了下来,眸中的微光也渐渐黯去,只余一片沉静的墨色。
他见过素华,是个惯会用柔弱作武器的女人,心思玲珑,容貌绝美,因为遭遇得了一副风吹就倒的病骨。
因着这病,喜宝待她总是格外怜惜,吃的用的无一不先紧着她,有时连喜宝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也能毫不犹豫地送到她眼前。
那年李实甫得了一批上好的兔腋皮子,原是要给李修做护膝,李修想着,喜宝年纪小畏寒,身体总归比他更要紧些,给她做个披风也使得,便转赠给了喜宝。
谁知不过几日,就看见素华手上戴着一副雪白兔毛手套,成色与他送的一般无二。
他什么都没说,转头又寻了一套暖玉首饰送给喜宝,冬日温养身子。
结果没过几天,又出现在了素华的身上。
那时长生轩已然发家,好的皮料玉石并非寻不到,不过是多费些功夫。但自己的一片心意被这样转手他人,李修心中终究不是滋味。
为此他与喜宝闹了好几日别扭。
可每当他稍有不满,素华只需蹙起眉尖,轻按心口,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喜宝与凌霜便会立刻围上前去,悉心照料,再无他言。
喜宝嘴上什么都不说,眼睛里对他总是有几丝责怪之意。
后来听说素华因为一些事情被喜宝调走,李修很是高兴了许久,只道这人总算远了。
谁曾想,时隔多年,她竟还是这般阴魂不散!
真是好手段。
这不,他的未婚妻此刻满心满眼,想的念的,俱是她吗?
李修心下冷笑,看着灯下正对那两方丝帕凝神细察,浑然忘我的喜宝,心下泛起一丝酸楚与阴沉。
她对谁都这样留情,那他呢?他在她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重量呢?
喜宝全然未察觉李修眼底沉沉的暗色,只将其中一方丝帕举起,对着昏黄的灯光细细察看。她翻来覆去,指尖反复描摹过每一处细密的针脚纹路,长眉微蹙:“看似只是寻常的鸳鸯戏水,针法虽好,却也无甚特别…”
她话音一顿,转而道:“不过凌霜那边,倒是有几分意思。”
“嗯?这怎样说?”李修按下心中那点不快,朝她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弄得喜宝耳根微微发痒。
“回来时她留了张字条,”喜宝侧了侧头,稍避开那扰人的气息,“他们已先行动身,往惊云的老家去了。”
“几个孩子也一并带去了?”李修问,神色稍凝。
“那倒不是,”喜宝摇头,“应当是先安置到就近的育幼堂暂住,他二人再轻装前往。”
她沉吟片刻,声音更低了些:“凌霜疑心当地赌坊有异。惊云此前提供的线索虽不多,却有一处蹊跷,一个放印子钱的,为何偏偏要打听凌霜的行踪?还特意让惊云将我的动向也报予他知。”
李修指尖抬起她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漫不经心地绕了绕:“你觉得…眼下这般情势,共有几批人在暗中动作?”
喜宝眸光未动,依旧凝着那方丝帕:“至少两批。”
她终于放下帕子,抬眼看向他,眼底一片清明:“一批在明,旨在拿你开刀,看中你的权势,便是郑老三、县令这般,看似拉拢合作,实则试探深浅,欲将你拖入江北这潭浑水。”
“另一批在暗,”她指尖点了点那方丝帕,“看中了长生轩的钱财,如素华这般威胁,但除了威胁,也做不了什么别的。”
长生轩并不是毫无根基的小店,别人闹闹事儿就关门了,养生品只是涵盖了一部分,他若是想要把长生轩闹得个翻天地覆,除非是最上面那位,否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你怎知这两批不是同一人呢?”李修沉吟道,指尖仍缠绕着她的发丝,“或许有人既想要权,又想要钱,明暗两手,不过是一人唱的双簧。”
喜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深思,以前总觉得顶着个皇商的名头便足以庇护长生轩安稳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