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了?”
多尔衮被范文程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盯着范文程。
“上了谁的当?范先生,你把话清楚!”
范文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语速依旧极快:
“王爷,您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是明军的阴谋!是洪承畴那帮南蛮子的诡计啊!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肃亲王豪格,他绝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在此时此地用如此拙劣的方式行刺您!”
“我们都被耍了!被洪承畴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明军的阴谋?”
多尔衮闻言,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之前被忿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如何抓住豪格这个“叛徒”千刀万剐,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范文程见多尔衮似乎将信将疑,急忙上前一步,陈述自己的发现和推断。
“王爷,请您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第一,豪格若真想篡位,刺杀您有用吗?根本没用!”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又不是您,您只是摄政王,杀了您,皇上依旧是皇上,豪格王爷反而会背上‘弑杀亲王、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成为众矢之的,其他旗主王爷会怎么想?他会陷入比现在更危险的境地!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多尔衮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道: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臣刚才来您府上之前,特意绕道去了一趟肃亲王府!那里已经被您的兵马围住,但臣设法打听清楚了!豪格是仓皇出逃的!”
“他的福晋、侧福晋、以及大部分妾室、女儿,甚至府中积累的大批金银细软,全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府里!”
“他只带走了少数贴身侍卫和几个年幼的儿子!王爷您想想,如果豪格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的叛乱,他怎么可能如此狼狈?连家眷和财宝都顾不上?这像是要造反的样子吗?”
“这分明是突然遭遇了极大的惊吓和威胁,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做出的仓促逃亡啊!”
范文程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第三,臣在肃亲王府打听得知,就在今晚,几乎与您遇刺同一时间,也有一伙黑衣刺客袭击了肃亲王府!那些刺客同样身手不凡,而且在被击毙的刺客身上,搜到了皇宫大内侍卫的腰牌!”
“现在肃亲王府上下都在传言,是王爷您,因为忌惮肃亲王,所以派大内侍卫要去刺杀他!豪格是被逼无奈,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杀出城去的啊!”
“什么?!竟有此事?!”
多尔衮听到这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之前满脑子都是如何追捕豪格,根本没来得及、也没有心思去调查豪格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刻听范文程将两边的线索一串联,他顿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千斤重锤砸下,震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王爷!您还不明白吗?”
范文程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声音带着悲愤。
“这根本就是明军细作精心策划的毒计!他们同时派人伪装成对方的心腹,对您和肃亲王进行刺杀,并且故意留下‘确凿’的证据!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天大的误会,让你们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从而让我们大清国内部分裂,陷入内战!如此一来,他们明朝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王爷!洪承畴这一招,何其毒辣!我们.我们全都中计了!”
“洪承畴明军离间计.”
多尔衮喃喃自语,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内衫。
范文程的分析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滔天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和愤怒!
是啊!豪格虽然桀骜,但绝非蠢人!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长城、授人以柄的蠢事?
自己当时怎么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这一切环环相扣,拿捏得如此精准,不是蓄谋已久的离间计,又能是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多尔衮又惊又怒,一把抓住范文程的胳膊,急声问道:
“范先生!事已至此,如之奈何?你快拿个主意!本王现在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令明军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此刻在错综复杂的政治阴谋面前,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擅长的是正面厮杀、运筹帷幄,对于这种隐藏在暗处、杀人不见血的诡计,实在非其所长。
范文程见多尔衮终于醒悟,心中稍定,连忙道:
“王爷,当务之急,是立刻停止一切过激行动!必须马上撤销全城搜捕豪格的命令!尤其是派往城外方向的追兵,要立刻召回!现在误会已经造成,双方剑拔弩张,万一哪支队伍与豪格的兵马发生摩擦,甚至交上火,那局面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到时候,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多尔衮闻言,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虽然内心对豪格仍有芥蒂,甚至不排除有借机除掉他的想法,但他更清楚,此刻若真与豪格兵戎相见,大清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猛地转身,对一直侍立在门口、噤若寒蝉的侍卫统领厉声喝道:
“快!立刻传本王急令!所有派出追捕肃亲王的兵马立即撤回!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嗻!”
侍卫统领感受到多尔衮话语中的杀气和急迫,不敢有丝毫耽搁,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传令了。
看着侍卫统领离去的背影,多尔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但心情却愈发沉重。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和沈阳城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感交织在心头。
他自诩英雄了得,却不想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对手如此算计,险些酿成塌天大祸!
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时间在紧张和不安中飞快流逝,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经过一夜亡命般的狂奔,豪格一行人马人困马乏,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了位于沈阳城北数十里外、由他绝对掌控的正蓝旗主力驻扎的大营。
辕门外的哨兵远远看到一队狼狈不堪的人马疾驰而来,待看清为首者竟然是肃亲王豪格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打开营门,并飞跑去向营中的主要将领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