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
荆棘缠绕的门户洞开,内里是近乎黄昏时刻的颓颓暮色,唯见一点青光跃入其中,如泥牛入海,渺然无踪。
天陀立于那一道槃像之上,再难看清眼前的事物,唯有无穷的暮色舔舐而来,贪婪地将他和这槃像一口吞下。
砰!
木石交击声突兀地刺入他耳中,槃像坠地,连带着他也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以紫府级别的法躯竟然产生了眩晕之感。
暮色沉沉,一切都难以看清,
槃像渐渐恢复原样,缩小至一尺长短,如龙蛇腾起,盘踞到了天陀肩头,散发出一道道甲木青光,勉强照亮前方。
地上是大片大片的青石铺成的道路,杂草丛生,白气缭绕,不见终点,而天顶则是沉沉的暮色,以及在极西的残阳,昏昏沉着。
这残阳大的渗人,似乎距离地面极近,照射红光,状若滴血,在下方模糊可见一深不见底的大渊,自渊中伸出重重叠叠的漆黑草木,如只只长手,托举着这一轮黄昏时的大日。
天陀静立,怔怔看着这一片奇景,眼前的残阳暮色如女子拥来,搂的极紧,让他几近不能呼吸。
如同数万年前人属立于大地之中,也凝视着这一片黄昏的景色,彼时最古老的巫觋会呼唤族人回归,以躲避黑夜。
难以忍受的惊悸在他心中生出,他蓦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这身上的法袍衣带撕扯脱下,理性在迅速退却,转而是一种充沛到不可思议的兽欲。
【莫】
日入草木,归于虞渊。
识海之中清气翻滚,稳定心神,他渐渐站定,不再为那股惊人的兽性所控,那暮色却在他的内景之中沉积,化作一根漆黑的长草扎根在内。
东苍并未给他什么多的灵木,那位洞青龙王绝口不提此事,眼下倒是长宿送了一株草,不过.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留给【白木庙】的位置已有一株青金宝竹,焕发元光,可此时却渐渐为那暮色遮蔽,少阴之气弥散。
【东华妙严】的篆文在呼应变化,以那一株【青霞正金竹】为根,降下滚滚少阳之气,号令诸木,旭日光辉在生发弥散。
青木之气在他的身上剥离脱落,化作大大小小的精怪,或是人参童子,或是柳木老翁,或是槐花艳女,皆都在撕扯着他的衣裳。
天陀奋力伸手,驱赶着这些精怪,他的法力似乎停滞,难以催动一丝一毫的神通,狰狞丑陋的木疴在他的肌肤表面生出,化作瘿瘤、皱皮、木甲等等。
他摇晃几步,一头栽倒,面前却是一汪澄澈的泉水,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白羽玄鸡,立于庙中。
这神禽似要濒死,倒伏在地,冠斜爪歪,一身白羽上也是无数木疴,如旭日般的金冠黯淡至极,为点点死青之色沾染,又有彩蜺攀附。
【夭】
沴害其貌,因有夭胎。
热气腾腾的白色泉水满溢流出,沿着那青石裂缝涌向了他的身旁,使其身上的木疴渐渐褪去,一股慈爱之意降下,让他能再度站起。
天陀长呼一气,恭恭敬敬地将自己衣冠扶正,法力在一点点恢复,元木青光扫过,除去了自身沾染的脏秽之物。
‘元为貌,貌曰恭。上君失仪,强臣害之。’
‘元木诸性,在散升,在伏偃,在让扶,在入权,如天之号令,君王之命,淳如春风,教化万物,所以能司青正春,为东方之帝,只是.最为重要的性质,也是青元大道的不传之秘,外人所不能悟——’
‘在于齐洁。’
【青元一阳书】中的种种记载如流水般划过心间,【白木庙】亦是上礼之【亲脩洁】和福炁之【初修楔】的替参!
齐正诸木,修洁君貌,这才是这一道【白木庙】的根本所在,而此时则有滚滚忌木之气蓬发,落于内景,渐渐化作一株桃树,花如女貌,静态极妍。
天陀静静观察着内景变化,这一株桃树极为怪异,似昭祸福,古人称呼【蕴忌真化藏】这几道除了【精怪】,亦有【祥眚】的名号。
物异生,谓之眚;自外来,谓之祥。
霄雷能够代表上天吉凶,昭告世人,亦是祥眚,只不过所处的位置极为特殊,往往是和蕴土一道拿来作天地之兆,超然在上。
他的灵识渐渐稳定下来,继续沿着这道路前行,正如他先前推测的一般,这里绝对是长宿洞天所在,甚至那极西处的景象就是【莫木】!
清气流转,天陀似乎能看到那一轮残阳中的景象,隐隐约约有一乌形,三足黑羽,白骨嶙峋,焦躁闷热之意在一瞬之间笼罩了他。
他的双目骤然炸开,流淌下粘稠如铅汞的黑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青石,烧融石板,散出一股恶臭。
天陀低头,不敢再看,心中隐有几分颤栗的猜测。
‘莫木,乃是承载日落之木,而日落.正是明夷,古代那位金乌次子的本象当是这一轮如血残阳,近于虞渊,载于莫木,而后来那一轮无光黑日,则是祂吞了【幽焌】!’
‘这位皦阳.和盘秘又会有什么关系,双方是否有合谋?’
这一片地界不见任何外人,一片寂静,唯有这青石铺就的长道在向前延伸,无穷无尽,可天陀也只能继续走下去,肩头盘踞的青龙木像缓缓绽放光辉,照亮道路。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