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星象仪被装在特制的铅衬木箱里,由武装士兵严密押送,运往博物馆。但噩梦才刚刚开始。值班的老兵伊戈尔,一个参加过卫国战争、在斯大林格勒废墟里捡回半条命的硬汉,凌晨时分竟像疯子一样赤着脚冲上结冰的街道,嘶吼着:“行星在流血!地球裂开了!沙皇要回来了!斯大林同志……救救我们!”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映着不存在的猩红光芒。次日清晨,当人们战战兢兢地清理博物馆地下仓库时,发现星象仪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几只死乌鸦,羽毛凌乱,每只乌鸦的胸口都插着一片锋利的东正教圣像碎片,碎片上的圣徒面容被划得稀烂,伤口处凝固着暗红的血珠——乌鸦的,还是别的什么的?
更诡异的是,气象局的索科洛夫博士被发现猝死在办公室。验尸报告显示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而办公桌上,散落着十几张用鲜血绘制的星图!那些星图扭曲怪异,完全违背天文学常识,中心位置都指向日甘斯克公墓的方向。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却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肉气息。
暴风雪持续的第七天,阿尔乔姆在整理格里高利·费奥多罗维奇遗物时,颤抖着发现了一封夹在日记最后的信。信纸泛黄,边缘焦黑,上面用极其隐晦的密码写着:
当三十道闪电唤醒星空之眼
当苏维埃的红星被黑暗吞噬
大师将借着处子之血重生
新的罗曼诺夫王朝将在雷霆中加冕
“处子之血……”阿尔乔姆念着这个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博物馆仓库里那个年轻的女学者安娜·伊万诺娃——她总是独自一人,眼神清澈,手腕纤细……少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向克格勃驻地,把信交给了谢苗诺夫少校。
但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专家们破译暗语时已经太晚。当夜,日甘斯克全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不是普通的停电,而是所有发电机、变压器、甚至家家户户的保险丝,都在同一瞬间熔毁。只有城市边缘的博物馆方向,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雷鸣!那雷声不是来自天空,而是从地底深处滚滚涌出,带着一种亵渎的节奏。
斯捷潘抓起他那杆老旧的莫辛-纳甘猎枪,不顾一切地冲向博物馆。推开仓库沉重的铁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足以让最坚强的灵魂崩塌:星象仪悬浮在仓库中央的半空中,光芒万丈,将整个空间染成病态的绛紫色。人骨行星疯狂旋转,发出尖锐的呼啸。拉斯普京的幽灵在闪电中时隐时现,那戴着贵族礼帽、眼眶爬满蛆虫的身影,比在墓地时更加清晰、更加……实体化。而谢苗诺夫少校,这个克格勃的钢铁战士,竟跪在星象仪前,双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因极度的狂热而扭曲: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不!以黑暗之主之名!以格里高利大师之名!以……”
斯捷潘的目光扫过,心脏几乎停跳——安娜·伊万诺娃被粗麻绳绑在星象仪冰冷的底座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的一只手腕被割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银质的轨道,被那些疯狂旋转的人骨行星贪婪地吸收!每一滴血落入轨道,星象仪的光芒就炽烈一分,拉斯普京的幽灵就凝实一分。
“斯大林的时代即将结束!”谢苗诺夫少校猛地站起,脸上是斯捷潘从未见过的、近乎圣徒般的狂喜,“新沙皇将在雷霆中加冕!白鹰将取代红星!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十年!”他张开双臂,对着幽灵嘶吼,“大师!我为您带来了献祭!为您带来了‘星空之眼’!为您带来了……处子之血!”
原来如此!斯捷潘脑中轰然作响。谢苗诺夫——这个潜伏在克格勃心脏的毒蛇,竟是流亡白军的后代!他利用克格勃的身份,一步步接近、保护、最终激活了这该死的法器!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不!!!”斯捷潘的怒吼压过了雷鸣。他没有瞄准谢苗诺夫,而是将枪口对准了星象仪底座上流淌的鲜血!猎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枪口喷出的火焰照亮了谢苗诺夫难以置信的脸——他胸口绽开一个血洞,身体向后飞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但他临死前嘴角,竟还凝固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星象仪仿佛被这声枪响彻底激怒,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拉斯普京的幽灵瞬间从半透明变得如同实体,三米高的身躯笼罩着整个仓库。他缓缓“睁开”眼眶——那里没有眼睛,只有两团跳动的、青色的火焰。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尽恶意与古老智慧的微笑,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颅骨内震荡:
“很好,我的孩子们……游戏现在开始。”
次日凌晨,日甘斯克被内务部队团团包围。首都来的特别行动组组长朱可夫上校,一个在卫国战争中失去左臂、却用右手练就神枪手的布尔什维克老战士,带着钢铁般的意志踏入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他看了一眼仓库里昏迷的安娜和谢苗诺夫的尸体,脸色铁青。“用炸药,”他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把这妖物连同它的底座,一起炸成原子!”
执行命令的工兵小组带着特制的高爆炸药进入仓库。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炸药引信在接触星象仪散发的寒气后,瞬间变得湿漉漉、软塌塌,像浸了水的面条。执行任务的工兵们突然集体昏厥,软倒在地,口中却清晰地、反复地念叨着沙皇时期东正教的祷文:“……主啊,请怜悯我们……沙皇万岁……”朱可夫上校脸色阴沉如铁。更糟的是,拉斯普京的幽灵开始在日甘斯克城内游荡!所到之处,苏维埃的标志——工厂门口的红星、学校墙上的镰刀锤子徽章、甚至街角宣传栏里的斯大林画像——纷纷像被无形之手剥落、卷曲、化为灰烬。飘扬的红旗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颜色迅速褪去,变成诡异的黑白色,如同为苏维埃送葬的挽幛。城市陷入一片恐慌的寂静,只有风中飘荡的、褪色的旗帜,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朱可夫上校,这个在柏林城下用机枪扫射过纳粹旗帜的硬汉,此刻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不得不采纳了老守墓人斯捷潘那个近乎绝望的建议——请教当地最年长的萨满。在雅库特人的冰屋深处,103岁的叶尔马克老人躺在驯鹿皮褥子上,瘦得像一截枯枝。他浑浊的眼睛看到星象仪的照片(斯捷潘用颤抖的手画出的草图)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许久,他才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出令所有人脊背发凉的真相:
“这不是普通的诅咒……孩子……拉斯普京这狡猾的熊,把他的灵魂分裂了……像把一把刀掰成三段……除了这‘星空之眼’,还有他的镀金十字架……和翡翠念珠……三件法器,藏着他的三魂……必须全部找到……全部摧毁……才能让这恶灵彻底安息……否则……它会像冻土下的草根,一到春天就钻出来……”
于是,一场疯狂的搜寻在日甘斯克展开。阿尔乔姆,这个曾对共青团徽章无比虔诚的少年,在废弃教堂冰冷的地下室里,从一堆腐朽的圣像后,找到了那个镶嵌着血色宝石的镀金十字架——它冰冷刺骨,十字尖端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迹。斯捷潘,则在日甘斯克边缘早已废弃的旧矿井深处,在一条被遗忘的支巷尽头,发现了那串翡翠念珠。念珠碧绿得瘆人,每一颗都像凝固的毒液,握在手里能感到一种微弱的、令人作呕的搏动。
最后的驱魔仪式在日甘斯克公墓举行,就在格里高利·费奥多罗维奇那座焦黑的坟墓前。叶尔马克老人坐在雪橇上,由两个雅库特青年推着,枯瘦的手指捏着燃烧的鼠尾草,烟雾在寒风中顽强地升腾。朱可夫上校带着一队经历过卫国战争的老兵,他们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脸上刻着战争的伤痕,眼神却异常坚定。斯捷潘和阿尔乔姆站在最前排,手中紧握着三件法器。
当叶尔马克老人用最后的气力,念出古老的驱魔咒语时,大地开始震颤。拉斯普京的幽灵从地底咆哮而出,不再是半透明的幻影,而是凝聚成一个三米高的、扭曲的恶魔之躯!它由黑烟、闪电和无数尖叫的人脸组成,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公墓,连铅灰色的天空都被它遮蔽。一个混合着无数痛苦嘶吼的声音在每个人脑中炸响:
“你们这些蝼蚁!我见过沙皇跪在泥地里!我见过列宁早逝在病榻上!斯大林……也命不久矣!苏维埃注定像冬雪般消融!而我……将永恒!永恒!!”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人。叶尔马克老人停止了念诵,头一歪,仿佛生命已尽。朱可夫上校举起仅存的右手,准备发出最后的冲锋命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斯捷潘·彼得罗维奇·佐林,这个跪了一辈子的守墓人,这个口袋里揣着共青团徽章的老布尔什维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嘶哑、疯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他猛地扯下挂在胸前的、那枚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获得的共青团徽章——不是作为信仰的象征,而是作为他半生挣扎的枷锁。他高高举起随身携带的铁锤,不是砸向星象仪,而是狠狠地、决绝地砸向自己的徽章!
“铛……!”
一声清脆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徽章碎裂了。但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耀眼的、纯粹的、仿佛能融化一切黑暗的金光!这金光并非来自金属,而是来自徽章深处——它凝聚着无数在斯大林格勒、在库尔斯克、在柏林城下倒下的红军战士的英魂,凝聚着他们为苏维埃、为人类解放而战的纯粹信念!金光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冲向拉斯普京的恶魔之躯。
“不……!!!”恶魔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金光与它体内的黑暗能量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整个墓园的地面开始崩塌,巨大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深不见底,喷吐着硫磺的恶臭。阿尔乔姆没有丝毫犹豫,趁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三件法器——星象仪、十字架、念珠——奋力扔进那道最深的地缝!
“《国际歌》!”朱可夫上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第一个唱了起来。那些经历过卫国战争、在废墟中重生的老兵们,用沙哑却无比坚定的嗓音,齐声高唱起人类解放的战歌。歌声在崩塌的墓园上空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利剑,构筑起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
“不……!”拉斯普京的恶魔之躯在纯粹的金光与《国际歌》的声浪中剧烈扭曲、溶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我会回来的……只要还有愚昧和恐惧……只要还有……”
当地缝重新合拢,发出沉闷的轰鸣时,星象仪早已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幸存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茫然。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大家互相看着,发现每个人的头发,无论老少,都在靠近发根的地方,凭空白了整整三分之一——仿佛时间的毒液,在那一刻被强行注入了他们的生命。
三个月后,日甘斯克公墓立起了一座朴素的新纪念碑,没有红星,没有镰刀锤子,只有一行简洁的俄文:“献给所有在黑暗中守护光明的人”。上面刻着斯捷潘、阿尔乔姆、朱可夫、叶尔马克老人(尽管他未能亲眼看到结局)、甚至包括那个被利用的安娜·伊万诺娃的名字。斯捷潘和阿尔乔姆仍然守着墓园,只是每逢雷雨夜,他们总会多倒一杯伏特加,洒在格里高利·费奥多罗维奇那座焦黑的坟前——不是为了妖僧,而是为了那个在星火中陨落、却用生命守护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的门徒。
“敬永远不死的苏维埃精神。”老守墓人斯捷潘举杯向铅灰色的天空,声音低沉却坚定。伏特加洒在冻土上,瞬间蒸腾起一缕微弱的白气。
远在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同志仔细阅读了朱可夫上校呈上的、删减了大量“非理性内容”的报告。在报告末尾,他用蘸满红墨水的钢笔,批下意味深长的八个字:
“与封建余孽的斗争,将是长期而复杂的。”
而在地底三千米深处,那道曾吞噬三件法器的地缝尽头,某块被震碎的黑曜石碎片,突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一颗被遗忘的心脏,在永恒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场雷暴的召唤,等待着新的愚昧与恐惧,滋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