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烛明亮，因雷纯是病人，并未燃熏香，空气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些许未完全散去的酒味。
莫非为她治病还要用酒？
雷纯出神了片刻后，想到了关七，收拢思绪，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她苦笑一声道：“所以……尤盟主早就知道小白的下落，对吗？”
“没错，这一点我并没有什么好瞒你的。”尤红叶淡然道：“我还要向你说一声抱歉。”
雷纯道：“你属迷天盟，我属六分半堂，敌对之间，欺瞒伤害本就是正常之事，正因如此，救助与友善才格外珍贵，应是我向尤盟主道谢，而非尤盟主对我道歉。”
“不，我对你道歉的并不是这件事。”
尤红叶摇了摇头，接着道：“还记得你一个月前来见关七，我握你的脉，对你说的那一番话吗？我说你母亲在生你的一两个月前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影响了胎儿，才导致你不能习武。这句话想必让你对雷损生疑了吧。”
雷纯面色微微一变：“这话……莫非是假的？”
“不，是真的。若我身在你之处境，听到这番话后，恐怕会浮想联翩，雷损爱小白，但能够爱关七和小白的孩子吗？小白若仍执念关七，雷损是否会爱而生恨……你可有如此想过？”
雷纯微微垂眸。
她的反应已是一种答案。
无声的答案。
因为她是雷损教养出的孩子，她太像他，她就是会爱而生恨的性情，在看到雷损死后，她已开始恨。
一颗心虽已缝上，但仍在流血。
恨和血液一样在体内流动。
“这就是我要对你道歉的地方。”尤红叶道：“当一件事说的不详不具，哪怕说的是实话，也可以引导对方想到别处去，在你出生的环境里，从未听人讲过雷损曾经的发妻关昭弟，旁人也不会告诉你当年之事，所以你本能以为，在小白在雷损那里时，他已与关昭弟没有牵扯，因为在你眼中，雷损是个好父亲，所以理所应当地往好处推想。在我道出小白之事后，你便第一时间只质疑雷损的错处。”
“但事实的真相是，他深爱小白，关心小白时，关昭弟仍是他的妻子，他们还尚未和离。”
雷纯已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话说到这里，以她的聪慧，已能推出后续的剧情。
关昭弟深爱雷损，哪怕雷损犯了错，她因为深厚的感情、共同的回忆、家庭的责任，都难在心理上先责怪自己的丈夫。
而小白这个寄居到六分半堂的‘外来者’，与关昭弟没有任何情感的女子，关昭弟可以将仇恨更直接、更纯粹地倾泻在她身上。
男人风流为本性，女子风流是祸水。
关昭弟选择了向小白下毒。
“这就是尤盟主的回应吗？”雷纯幽幽道：“雷损以我来挟制关七，你便让我质疑雷损，不出谋参与此次合攻之事。”
尤红叶笑答：“因为我从不小瞧你，而是郑重地将你当作敌人中的一员对待。”
“那我倒要多谢尤盟主的看重了。”
“这句多谢我领了，我的道歉你可要领？”
雷纯摇头：“我不领。”
这没有武功，面色苍白，如荻花瑟瑟的女子，仰望着床边与战神关七齐名，京中第一帮派的盟主。
“我与关七击掌为誓，他绝对不会什么话都不对我留下便弃誓而去，他对你交待了什么？”
尤红叶这时才露出了真正快意的笑容，她的手本就握着雷纯的手掌，此时顺势抬起，双掌捧住：“七圣爷才不是会轻易弃誓之人，他已将你托付给了我。”
“雷姑娘，要不要让我帮你？”
雷纯终于维持不住表情，露出愕然的神色：“我没能明白尤盟主的意思。”
“成为京城的龙头并不是顶点，龙老英雄手下扶持着四大世家，迷天盟为何不能与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携手并进？将敌人变为朋友，不与内争，而向外斗，雷姑娘，以你之聪慧，仅参与江湖这场棋局，不觉得无趣吗？这个国家周边群狼环伺，到处都是值得舍命去斗的敌人。”
在这种时候，雷纯竟有些出神，她看着尤红叶讲述时那明媚肆意的神情，好像所有事，她只要愿意做，便会去做，绝不管失败的后果。
“你可以一边恨我，一边与我合作，蛰伏以待反攻的时机，我会很期待那一天。”
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在重视一个没有丝毫武功的弱女子的力量吗？
雷纯失笑一声，轻轻抬起手掌。
尤红叶的双手捧着她的手掌，她轻轻一抬，就碰到了对方右手的尾指。
攥住。
像是握住了白色的烛。
烛火在何处颤动？灯影为何不静？
心在颤，心不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