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楚州城,如同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在淮水南岸。
往日商贾云集、舟楫往来的繁华景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拥挤。
城墙上下,守军士卒面色凝重,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目光警惕地望向北方那被烽烟玷污的天空。
城内,情况更为堪忧。
自辽骑突破海州防线南下,淮东各州县逃难而来的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尚未被战火直接波及的重镇。
大街小巷,屋檐下、墙角边,甚至府衙前的空地上,都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难民。
他们拖家带口,带着仅存的一点家当,用草席、破布勉强搭起栖身之所。
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咳嗽、伤者的呻吟,药味和隐隐的焦糊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大战前夕凄惨绝望的画卷。
若非城墙高厚,守军尚在,恐怕恐慌早已酿成暴乱。
楚州府衙,此刻已成了全城的军事指挥中枢。
烛火通明,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幅淮东地图,上面标注的涟水、盐城等地,已被刺目的朱笔划去,代表着它们已然陷落。
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正从这几个方向,缓缓指向地图中心的“楚州”。
主位之上,端坐着楚州目前的最高军事长官,指挥使郑彦华。
他年近四十,面容刚毅,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呈古铜色,下颌留着短髯,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沙场宿将的沉稳与煞气。
他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四年前,后周世宗柴荣三征淮南,战况激烈,郑彦华便屡立战功,曾亲率死士夜缒出城,突袭周军营寨,阵斩敌将,勇冠三军。
只是林仁肇横空出世,威名太盛,才掩盖了他的光芒。郑彦华少时便勇力过人,曾箭射噬人乳虎,其悍勇可见一斑,年少时更曾召集死士,夜缒出城,斩杀敌将。
下首坐着几名同样神色凝重的将领。
副指挥使张雄,乃是跟随郑彦华多年的老部下,性格沉稳。
水军统领陈德诚,负责淮河水道防御,以及裨将王贵、李斌,皆是敢战之士。
“诸位!”
郑彦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堂内的沉寂,他手指地图。
“形势已然万分危急。耶律沙麾下契丹、奚、渤海、女真等部,实际兵力当剩七万左右。如今涟水、盐城已失,辽骑正在扫荡周边乡镇,对我楚州渐成合围之势。1”
“楚州,乃淮南之门户!一旦有失,兴化、泰州乃至扬州,都将门户洞开,暴露在辽贼铁蹄之下!届时,整个淮南富庶之地,将生灵涂炭,局势再难挽回!”
裨将王贵性子急躁,忍不住骂道:“这帮天杀的辽狗!在盐城、涟水屠城抢掠,无恶不作!若让他们进了楚州,这满城百姓……”
水军统制陈德诚忧心道:“郑指挥,敌军势大,且多为骑兵,来去如风。我军虽有坚城,但兵力不足两万,还要分心安抚城内数十万难民,粮草压力巨大,久守……恐怕……”
副将张雄接口道:“是啊,指挥使,辽军攻城手段凶残,海州便是前车之鉴。林将军他……唉!”
提及下落不明的林仁肇,众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被生啖人肉的胡虏蛮夷的名声震慑了……
郑彦华将众人的忧虑看在眼里,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地扫过众将:“敌军势大不假!但我等身后,便是淮南百万父老!已无退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