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帐内气氛依旧紧绷、各方心思各异之际,高踞主位的乌力罕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瞪了巴特尔一眼,打破了僵局:
“闹够了没有?”
“巴特尔,你的勇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在自已的金帐里撒野。冲撞大汗,惊扰使者,按律当罚。念你初犯,且是激愤所致,暂夺你先锋印信,滚回你的营帐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巴特尔胸膛剧烈起伏,但面对乌力罕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重重哼了一声,猛地甩开还拉着他的同伴,狠狠瞪了沈文敬一眼,低着头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汗帐。
处理完巴特尔,乌力罕的目光这才转向沈文敬三人,脸上的冰寒稍稍褪去,换上了另一副神情,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沈使者,受惊了。”
“本汗麾下多是粗莽的勇士,只识弯刀弓箭,不识天朝礼数,一时激愤,冲撞了使者,还望使者海涵,勿要见怪。”
他绝口不提诏书内容是否接受,只将方才的冲突定性为部下粗鲁、一时激愤,轻描淡写地试图抹过那险些见血的惊险一幕。
“今日之事,突发仓促。陛下敕令,事关重大,涉及两部万千生灵,本汗需与帐下诸臣仔细商议,方能回复天朝。”
“使者远来劳顿,想必也辛苦了。不如先请回驿帐歇息,一应所需,自有专人伺候。待本汗与众人议出个章程,再请使者过来叙话。”
沈文敬何等人物,自然听懂了这其中的意味。
他知道,今日能全身而退,并初步传达旨意,已属不易。
逼迫过甚,反而不美。
当即微微躬身,神色平静地回应:
“既如此,外臣便先行告退,静候大汗佳音。”
说罢,他手持旌节,再次向乌力罕行了一礼,便领着王、李二位主事,在蒙古侍从的引导下,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了金顶汗帐。
待庆使的身影消失在帐帘之后,乌力罕脸上的那点缓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沉和凝重。
他目光扫过帐内一众心腹将领,声音冷硬:
“你们都先下去,约束各部儿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亦雀儿城轻举妄动!阿尔斯楞,你留下。”
“是,大汗!”
众人皆知汗王要与军师商议大事,纷纷行礼退下。
偌大的金帐之内,很快便只剩下乌力罕和阿尔斯楞两人,以及那份由放置在乌力罕面前矮案上的明黄诏书。
帐内一时寂静。
乌力罕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那卷被置于矮案上的明黄诏书,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走下主位,伸手将其拿起。
明黄的绢帛触手细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缓缓展开,目光扫过上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汉字,以及那方鲜红的、代表着大庆皇帝无上权威的玉玺大印,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有忌惮,也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他抬起头,看向自已最倚重的智囊,将手中的诏书微微扬起,声音干涩地开口:
“阿尔斯楞,说说吧......”
“庆人的皇帝,把这东西送到了本汗的面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
阿尔斯楞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最终缓缓开口:
“大汗......恕我直言,我们真的做好了与此刻的大庆全面开战的准备吗?”
这一问,让乌力罕猛地一个激灵,满腔的怒火与不甘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压了下去。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此时与如日中天的大庆开战?
那庆朝皇帝......可是接连灭国,将那强盛一时的女真诸部连根拔起,即便历经那一场叛乱,自身国力非但未见损耗多少,反而藉东征之威更上一层楼!
其兵锋之盛,远超昔日。
更何况,还有那位用兵如神、名震天下的辽王贾玌坐镇中枢……
一想到那个名字,乌力罕便感到一阵无力,方才那点不甘心,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他颓然坐回狼皮垫上,摇了摇头,声音沉闷:
“......不敢。此时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是如此。”阿尔斯楞见大汗清醒过来,叹了口气,继续分析道,“我们若执意不肯罢兵,继续攻打西辽,试图吞并其地,大庆绝不会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