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跪下,脊背挺得笔直,神情里满是细致与虔诚。
方鸿江略一思索,也撩起衣袍,郑重地跪在她身旁。
于情于理,易敬算是他的岳丈,他自然是要跪的。
易知纾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着石门轻声开口。
“师父,我找到大师兄了……但是他今后都没办法来祭拜了您,往后,都由我来吧”
她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涩然,褪去了平日的清冷。
“还有伊霜,我会找到她的”
她已经从陆瑾延那里得知了伊霜的下落,她知道这一直是易敬心中所放不下的心结。
一阵清风卷着凉意拂过,两枚粉白的花瓣轻飘飘落在石门上,似是师父给她的回复。
方鸿江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此刻她像是给父亲吐露心思的小女儿,而非成日里只知杀人抛尸的女魔头。
莫名竟让他生出些想保护她的错觉,当然,这错觉指的是易知纾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她祭拜完师父后,方鸿江跟着她一起磕了个头,随后两人去了易敬当初的练功之地。
生死门内不同师门划分泾渭分明,各长老及其弟子皆有专属的练功区域,互不侵扰。
因此,即便是同门派弟子,彼此不相识也是常事。
易敬带领弟子练功的地方,是以竹林围拢的一片开阔的平地。
竹林边缘建着几座石屋,便是当年弟子们的居所。
这些石屋虽是以山石垒就,外观粗犷,但搭建得颇为牢固规整,彼此相隔十余米,错落有致。
这可真算是难得的清净地,方鸿江观察着易知纾的生活环境。
“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被石屋外的一棵桃树吸引,树干上刻着一排排整齐的刻痕,自下而上延伸,像是记录着什么。
易知纾也走到桃树下,指尖轻轻抚过早已愈合成疤的刻痕。
“当年我刚被师父领进生死门,大师兄每年都会在这树上给我量身高。若是哪年长高的尺寸少了,他便亲自下厨给我做饭,不许我再去膳堂吃”
方鸿江凑近一看,那些刻痕果然间距均匀,偶尔有几处稍短的刻痕,下一排的间距便会明显拉长,想来是那年易知纾长慢了,易青州便会悉心照料,让她下一年再补了回来。
他目光落在刻痕最懂无知的年纪,便由易青舟这般悉心照料。
也难怪她对易青舟的话深信不疑,这份从小相伴的情分,本就比寻常羁绊深厚得多。
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并非嫉妒的酸涩,而是莫名的怅然。
一想到易知纾曾有这样疼惜她的师兄,或许他们本应是心意相通的一对,却偏偏阴差阳错与自己……
从前他总怨易知纾毁了自己的姻缘,可此刻看着树上的刻痕,他才猛然发觉,她原本也该有个视她如珍宝的良人,拥有一段能让她清欢自足、有所相依的人生。
“我还以为,没人能走进你的心”
方鸿江有些感慨,或许她和易青舟在一起的时光才是平稳幸福的。
“什么意思?”
易知纾没太明白他的话。
“我是说,你大师兄把你照顾得很好”
除了喜欢杀人外,她真的是个很干净,很纯真的女孩子。
易知纾并未像方鸿江这般突生感慨,她心思已经飞到了旁的地方。
“我带你去个地方”
离开住处,易知纾领着方鸿江往一山间暗处走去,穿过一道藤蔓绿墙,水雾气裹挟着暖意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汪泛着粼粼波光的泉池,袅袅青烟正从水面悠悠升起。
“这是温泉?”
方鸿江望着眼前景象,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是聚灵泉,能牵引天地元气汇入体内,与自身内力融合,浸泡后可增强内力。不过你基本没什么内力,倒也能借它祛除体内阴寒。你身子虚浮,正好补补阳气”
方鸿江一听到虚这个字心头就不乐意了,他眉梢拧紧,虚什么?什么虚?他哪里虚了!
“不用了,我觉得我身子挺好的”
易知纾见他再次驳了自己的好意,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满,语气也冷了几分。
“我带你来,不是想听你说废话的”
话音未落,方鸿江只觉一股力道袭来,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推下了泉池。
“在里面待够半个时辰,敢自己爬上来我就杀了你”
易知纾丢下狠话便转身离开。
方鸿江在泉池里气得攥紧拳头,狠狠捶向水面。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可他心里的窝囊气却半点没散,每次在易知纾这里受气,他就忍不住怀念当初在桐州的日子。
那时候的易知纾,至少还会装着一副娇弱无助的模样哄骗他。
原来骗局也能叫人怀恋不舍,方鸿江重重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地脱下湿透的衣衫,任由温热的泉水漫至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