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有些诧异,依旧笑道:“朱某自问,见多识广……但像月莹姑娘这样的‘赤忱之士’倒是罕见,不知姑娘可否献舞一曲,让朱某见识见识?”
“献舞?”
谢月莹皱了皱眉。
站在一侧的铜牛,忍不住开口:“朱公子,你说什么……献舞是什么意思?”
“献舞的意思,自然便是献舞。”
朱硕微笑说道:“谢姑娘不是说,日日练剑么。我从乾州请回来的舞娘们,也是日日练剑。”
说罢,他抬起袖子,轻轻拍了拍。
大幕拉起。
十几位身着清凉,音容双绝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
琴乐再起。
这些年轻女子,各个手持佩剑,随乐起舞。
“……”
谢月莹看到这一幕,面容僵硬,神色难看起来。
铜牛更是再次忍不住,想要发作。
但这一次,依旧被谢月莹压下。
“我所练之剑,与她们不一样。”
谢月莹压了压白色笠帽,认真严肃地说道:“朱公子,我练的剑,是杀人的剑。”
“都一样。”
朱硕笑眯眯开口,说到一半,抬起头来:“她们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不知多少八尺男儿,相貌堂堂,仅仅共度一夜,便失了魂魄,软了膝骨……老弟,你要不要试一试?”
“!”
铜牛怒目圆蹬,羞得面目发红。
“朱公子——”
一声无奈叹息,在席间响起。
谢月莹轻吸一口气,语气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客气。
她咬牙说道:“今夜月莹之所以赴宴,乃是看在谢氏和西宁两家多年相交的情谊之上……请你莫要再为难我,我只想见西宁侯一面。”
“简单简单,好说好说。”
朱硕淡淡开口:“你想见我叔父,无非是因为如今谢氏倾垮之故……我可是听说了,仁寿宫倒台之后,江宁被重新清洗,这些年谢氏作威作福,不知打压为难了多少小族,如今这些人都憋足了一口气,想找谢氏拼命,趁此清算呢。”
一语中的。
谢月莹神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因为朱硕说得一点不错,如今谢氏处在一个十分窘迫的处境之中,谢志遂依附仁寿宫的那几年,得罪了不少仇家,只不过“谢氏”风头太盛,那些被谢氏所压的小鱼小虾,即便心生怨气,也是丝毫不敢反抗的。
如今墙倒众人推。
若是谢志遂还活着,情况多少还能好些……
这毕竟是一位阴神境强者。
可谢氏甚至倒在了仁寿宫前面!
南疆荡魔那一战,谢氏几乎尽数覆灭……王爷死了,族内供奉的几位尊者也尽数战死。整座王府一夜之间变成了空空荡荡的空壳,族内长老紧急召开了会议,本想向皇宫那边求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连续的晴天霹雳,让人无法接受。
诸多因果迭加,便有了如今这番局面。
江宁苦谢氏已久,如今陈镜玄执掌朝政,留谢氏王府一缕香火,便已算是宽宏大量了。王府积攒多年的庞大家产,在短短数日之间便被瓜分殆尽,因“谢氏”声名而来的那些贪婪幕僚,趁机脱逃而去。
如今,谢氏便当真只剩一副空壳。
这也是谢月莹此次拜访西宁城的缘故……大褚境内,谢氏是很难再找到“朋友”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
谢氏当年得罪了太多人。
江宁之外的那些圣地,那些世家,即便与谢氏有旧,此刻也不会贸然出手,只怕惹恼了陈镜玄……谁知道这位小国师是真的“仁慈宽厚”,还是故意让谢氏留下苟延残喘的香火,作为鱼饵?
因此。
谢氏如今唯一出路,便只能离开褚境。
江宁王与好几位离国大人物关系匪浅……这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毕竟在荡魔之前,谢氏还因为“通敌”之罪,被昭告天下。只是这关系只有谢志遂掌握,族内宗堂那些老人,几乎是快熬掉了头发,才想出了对策。
西宁!
西宁侯朱拱,与江宁王府关系不错——
这些年来每逢过节,西宁侯朱拱都会遣人送来礼物,而且相当贵重。
谢月莹奉家族之命,渡海而来,想要见西宁侯一面……谢氏已经快要沦落到破败衰亡的那一步,西宁侯若是愿意施以援手,至少眼前难关,能够渡过。其实族中长辈又何尝不知,这念头可笑荒唐?
但人总在绝境之中,心存妄想。
这西宁侯毕竟只是洞天境,如今谢氏虽然没落,但族中也是有好几位洞天的。
虽然一年没往来了,但万一亲自上门,还有机会得到接见呢?
万一……
万一呢?
这些老家伙们,知晓这妄念大概不会成真,既想要试上一试,又在乎这张老脸,于是便派出了族中如今唯一愿意坚守,也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年轻人。
这,便是谢月莹此行的“前因后果”。
“你来见我叔父……”
朱硕笑了笑,说道:“是想恢复谢氏和西宁城的贸易?你觉得可能吗?”
仅仅一言,便将谢月莹准备好的万千话语塞了回去。
昔日谢氏,乃是大褚第二世家。
整个江宁,说一不二。
那是无数人都想要跪求合作的大世家——
而今谢氏,已是人见人嫌的存在。
这种关头,谁会搭救?
搭救搭救,搭了手,未必能救,或许还要把自己葬送进去。
“这些年,江宁与西宁城贸易,曾积压了一笔货款。”
谢月莹改变了念头,她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这笔货款,一年前便该清还……如今我想讨回这笔货款,这是江宁应该得的。”
一年前。
西宁城有一笔货款,近百万两,并未偿还。
对修行者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可如今……容不得谢月莹如此“高洁”,家族落魄,急需这些俗物。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打算。
倘若见不到西宁侯,那便讨要西宁欠自己的东西。
“是么?”
朱硕闻言,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怎么记不得了?有这回事么?”
“……”
西宁城这副姿态,并不出乎意料,谢月莹沉默地看着眼前公子。
她比谁都清楚。
来西宁拜访,会发生什么。
当初谢家出事,西宁扣押货款,便已经说明了结局。
“谢姑娘,不必拿这种眼神看我。”
朱硕与谢月莹对视了片刻,重新恢复了笑脸,他拍了拍身旁席位,柔声说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见我叔父,因为他早就不管西宁城的贸易琐事了……这些破账,如今都由我来亲管。我知道谢氏如今缺钱,只要谢姑娘答应朱某一个请求……明日天亮之前,百万欠银,顷刻到账。”
谢月莹眯起双眼。
“朱某没什么本事,就是投了个好胎……”
朱硕托腮叹息,满脸苦恼说道:“其实我也想要修行,也想长生不老,至少多活几年,多陪叔父几年。奈何实在没这个天赋,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听听曲,赏赏乐,及时行乐,不留遗憾。”
“实不相瞒,这已并非我俩初次相见。”
他仰起头来,感慨说道:“三年前,朱某曾亲自去过一次谢氏,那时候便对姑娘一见倾心。”
“?”
谢月莹怔了一下。
“佳人在侧。春宵苦短。”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子,终究是图穷匕见。
朱硕微笑说道:“若是月莹姑娘愿意陪朱某一宿……先前那些麻烦,就全都不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