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冰冷、机械、毫无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预先录制好的程序提示音,直接在我那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响起。
一遍遍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确认的意味:
“人物初始化完成,命名成功——冯幕!”
声音震得我残存的意识嗡嗡作响,仿佛这声音本身就在重新定义我的存在。
冯幕……
是了,我想起来了,冯幕……是我的名字。
没错,我是冯幕,那现在在我脑海中说话的是谁,是主吗?
主又该叫什么?
原谅我,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此刻脑海中竟生出如此亵渎的念头——主就应该叫主,主怎么会有别的名字呢?
这一瞬间,我突然无比的希望知道主的名字。
主……或许也应该有个真正的名字吧?
主的真名?!!
我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奋力抬头,向着那线团的中心“看去”,尽管我早已没了眼睛。
恍惚间,我似乎穿透了无数交织的线,看到了……看到了……
……………
230年3月14日。
我坐在窗边,老旧合金窗框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布满灰尘的玻璃,投向头顶陌生的天空。
并非我所熟悉的,由大气层和遥远星辰构成的苍穹。
那是“上城”的底座。
一片黑压压的覆盖了整个视野上方的金属与未知材质的复合结构,遮天蔽日,如同永悬于顶的乌云。
上城的底座并非一片死寂的黑暗。
上面镶嵌着无数灯泡,形状各异,有的浑圆如兽瞳,有的狭长如毒蛇之目,有的则是不规则的多边形。
它们不分昼夜地释放出白森森的光芒,缺乏温度,缺乏变化,只是恒定无情地普照着下城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我们亲切的称呼那些眼睛为——太阳。
是的,复数的太阳。
也因此,我们将头顶的悬空之城,尊称为“光之上城”,寓意着光明常驻,永恒不灭的彼岸。
可我,每次抬头望向太阳们,感受到的并非感恩或温暖,而是一阵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的恐惧与窒息。
像是被无数只没有瞳仁的苍白眼球死死盯住,无所遁形。
或许是我潜藏的密集恐惧症在作祟,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更深层、更本能的东西在预警。
我不清楚,也……懒得深究。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太多,思考太多,往往并不是什么幸事。
上城,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离我太遥远了,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反倒是此刻静静躺在书桌上那张纸,殷红刺目得如同刚刚凝固的鲜血,离我无比接近,近得能嗅到绝望的气息。
《根骨潜能综合测试报告单》。
姓名栏,印着我现在使用的名字。
而在那最显眼的综合评分栏里,一个猩红的数字灼烧着我的视线:
49分!
一个令人无比绝望的数字。
一个同样令这具身体的原主,无比绝望的数字。
但细细思量下来,应该还是原主更绝望一些吧。
毕竟,他用自己的方式,彻底地解决了这份绝望。
他死了。
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学校后面堆满废弃训练器械的仓库角落里。
而我,不得不用他尚有余温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继续他绝望的人生。
有时候,我会漫无边际地思考,我和原主,究竟谁才是更有勇气的那个。
我觉得是他。
因为他有勇气亲手结束这一切,对抗这个世界施加给他的命运。
而我,没有。
我贪恋这第二次呼吸的机会,哪怕它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窒息。
但他或许会觉得是我,因为我有勇气替他活下去,而他没有。
人在经历过生与死的边缘拷问后,灵魂总是容易变得敏感而多思,滋生出许多关于存在与意义的感悟。
然而,这些刚刚萌芽的哲学思考,很快便被一阵尖锐而单调的下课铃声粗暴地打断了。
铃声像是某种开关,教室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同学们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具,迅速收拾好个人物品,脸上带着或轻松或疲惫的表情,三三两两离开。
交谈声,脚步声,桌椅碰撞声,汇成一股嘈杂的潮流,很快便将教室冲刷得空旷起来。
我刻意磨蹭到了最后,等到教室里只剩下我,才缓缓拿起测试单,装入自己的书包。
我其实一度冲动地想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指尖已经用力,纸张被捏的褶皱。
但最终,我还是松开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它抚平。
因为,在那殷红的“49”数字旁边,沾染着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那是原主的血。
这张纸,某种意义上,是他留给我的……临终遗物。
也是我来到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后,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具冲击力的“见面礼”。
还是很有该死的纪念意义的!
我以往绝不是一个念旧的人。
在前世信息爆炸,一切都可以被快速复制和丢弃的时代,怀旧似乎是一种奢侈而无用的情绪。
但当那个世界与我之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穿越”的鸿沟后,某种东西就在我心底悄然改变了。
我对“过去”变得异常敏感,异常追忆,异常缅怀。
念旧成为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改变。
收好成绩单,拉上书包拉链背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