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渡口,晨雾如浆,粘稠得化不开。
卫渊坐在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头,手里捏着一只刚剥好的橘子,没吃,只是放在鼻端嗅着那股清冽的皮香。
隔着百步开外的江面,那艘挂着“陈”字大旗的巨型楼船,此刻像一只被困在浅滩的笨拙肥鹅,进退不得。
“世子,那是陈家的私兵,看样子要硬闯。”吴谋士站在身后,压低了声音。
卫渊把橘子瓣塞进嘴里,一咬,酸甜的汁水炸开:“硬闯?那得看刘宏的刀答不答应。”
码头上,争吵声已经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陈盛的长子陈汝天,此刻正站在踏板上,手指几乎戳到刘宏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瞎了你的狗眼!这是陈阁老的家眷船队,回乡祭祖的!你也敢拦?这满船的女眷受了惊吓,你这丘八担待得起吗?”
刘宏面无表情,像块没温度的石头。
他没接话,只是缓缓举起右手。
掌心里,一块崭新的令箭在雾气中闪着寒光,上面刻着兵部刚刚下发的大印。
“奉军需督办使令,严查出京舟船,不论官阶。”刘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金铁交鸣的硬气,“若是祭祖,带纸钱香烛即可。若是带了别的……”
他手一挥:“搜。”
“你敢!”陈汝天还要拔剑,却被身后一只苍老的手按住。
陈盛一身便服,面色阴沉地从船舱走出,目光如钩子般盯着刘宏:“这位将军,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老夫这船底压舱的,不过是些给乡下族人带的药材。”
“药材?”刘宏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最近的一口红漆木箱上。
“咔嚓”一声脆响,木箱崩裂。
并没有药香溢出,反倒滚落出一地灰白色的晶体粉末。
刘宏弯腰捻起一点,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即从腰间摸出火折子,轻轻一晃。
“嗤——”
那指尖的一点粉末瞬间腾起紫蓝色的火苗,刺鼻的硫磺味瞬间盖过了江水的腥气。
“这就是阁老的药材?”刘宏扔掉火折子,目光越过那些散落的硝石,落在一卷从箱子夹层里掉出来的羊皮卷上。
他用刀鞘挑开,上面赫然是京师九门的布防图,朱砂红圈密密麻麻。
死寂。整个码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盛的脸皮剧烈抽搐了一下,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变成了狰狞的狠厉:“好手段!好一个栽赃嫁祸!刘宏,你不过是卫家的一条狗,竟敢往当朝二品大员船上塞这种杀头的东西!”
周围的围观百姓和脚夫开始指指点点,舆论的风向似乎有些动摇。
毕竟,谁会相信堂堂阁老会随身带着炸药和布防图?
就在这时,陈盛身后的婢女堆里,一道瘦削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
“不是栽赃!这就是证据!”
那女子动作极快,根本不顾周围家丁的阻拦,冲到人前,双手猛地撕开自己裙裾的内衬。
“嘶啦”一声,锦缎破裂。
韩晴从贴身处掏出一叠泛黄的纸页,高高举过头顶。
那纸页经过特殊药水浸泡,此刻在晨光下,密密麻麻的墨字像是活过来的虫子,触目惊心。
“我是卫都督安插在陈府三年的密探!这是陈盛暗中倒卖军械、私通北蛮左贤王的原始账本!这上面每一笔,都有陈盛的私印!”韩晴的声音尖利凄厉,像是要把这三年的压抑全部喊出来。
陈盛瞳孔骤缩,那是他藏得最深、以为早就销毁的原本!
“贱婢!找死!”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和体面都被恐惧撕碎。
陈盛暴吼一声,竟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脚下发力,像一头疯虎般扑向近在咫尺的韩晴。
这一剑太快,太毒,直奔咽喉。
刘宏离得尚有五步,根本来不及救援。
韩晴却没躲,她只是死死抓着账本,闭上了眼。
“嗡——”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震颤。
一道黑影如苍鹰搏兔,从楼船最高的桅杆顶端俯冲而下。
红缨如血,枪尖似雪。
“当!”
火星四溅。
陈盛手中的短剑直接被崩飞,旋转着插进旁边的桅杆,入木三分。
林婉身形落地,并没有丝毫停顿,手中的长枪顺势一个横扫千军。
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试图围上来的八名家将胸口。
“砰砰砰!”
一连串闷响,八个壮汉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而出,摔在甲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林婉单手持枪,护在韩晴身前,冷眼看着瘫倒在地的陈盛,一字未发,却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山。
“啪,啪,啪。”
不紧不慢的掌声,从乌篷船的方向传来。
卫渊一身绯红官袍,踩着跳板,一步步走上楼船。
他身后,大批身披重甲的羽林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码头。
“精彩。”卫渊走到陈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老人,“陈大人,这出戏,比京城戏班子唱得还要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