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座。”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德公的态度很严厉。这措辞,可不像是寻常的训示。”
“我知道严厉。”李品仙在地图前来回踱步,心中的不解如同乱麻,“可我做错了什么我为桂系保存实力,为他守着这第五战区的摊子,这难道不对吗
信阳城里那帮百姓的死活,难道比我们广西子弟兵的性命还重要”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张义纯,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我向华北要粮,不也是为了减轻我们自己的负担
以前我们不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德公这次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问题就在这里!”张义纯急得直跺脚,“总座,此一时彼一时!德公现在身在华北,他看到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那封请求调粮的电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封电报,最终肯定是要转到楚云飞手里的!”
“您想,楚云飞要是知道,我们宁可看着信阳百姓饿死,也要伸手向他要粮。”
“他会怎么想”
“德公在华北,又该如何自处!”
“总座,您可别忘了,他可是间接掌握着华北督察处,那可是监察所有军政要员的巨大权力!”
李品仙的脸色变了。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升起。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
自己沿用旧例的习惯性做法,在新的政治环境下,已经成了一步臭棋!
“现在总感觉做些什么都有些迟了,我这是被信阳大捷冲昏了头脑,干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李品仙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
“德公的这封电报,恐怕不只是训斥”
张义纯冷静地分析道:“更像是一种警告,他肯定也是在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而且以德公的身份,在总座您尚未酿成大错的情况下,华北方面肯定会卖个面子。”
是啊。
毕竟是新桂系的领袖。
华北联合指挥部的副总指挥。
李品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弥补。
他走到电报机旁,对着机要员,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回电!”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就说第五战区坚决执行华北方面命令!”
“信阳战前,因受天气影响,安徽后方粮秣转运不畅,故而库存不多。”
“但即便如此,我部亦将克服万难,即刻开仓,放粮赈灾!”
发完这封带着解释意味的回电,李品仙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他看着张义纯,声音干涩地说道:“那封要粮的电报,鄂北前敌指挥部方面肯定已经看到了。现在做这些还来得及吗”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张义纯沉声说道,“总座,我们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放粮。”
“我们还要把姿态做足,要让华北,让楚云飞,更要让德公看到我们的诚意!”
李品仙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说的很有道理,最起码姿态方面要做足了。
“传我命令!”
李品仙对着身旁的副官说道,“让各军从军部直属的辎重营里,抽调半个营的兵力成立‘信阳战后重建工作组’,你亲自带队,即刻出发!”
“让秦国梁配合你把粥棚给我搭遍全城及周边村镇。”
“要让每一个忍饥挨饿的老百姓,都喝上我们广西兵的热粥!”
李品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张义纯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戏,我们得唱下去,而且,要唱得比谁都好。”
事实上。
楚云飞根本没时间去看第五战区司令部转来的那些关于“民生”、“赈灾”的电报。
当天上午的鄂北前敌指挥部,楚云飞就已经完成了桂系作战部队的追击计划。
只不过,信阳大捷的喜悦,如同雨后初晴的阳光,短暂地照亮了这座压抑的前线指挥所,但很快,便被新的阴云所取代。
桂系的主力部队竟然不约而同全部以部队伤亡过大,急需整补为由,拒绝了追击的电令。
楚云飞此时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上。
三维立体作战地图内,他能够清楚的看到日军野勾支队的组织度正在快速的下降。
仿佛是被第三师团的残部所影响,行军速度都下降到了六公里每小时。
这样的速度,桂系主力部队一定能够追的上!
痛打落水狗是楚云飞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鹏程,再给第七军发电!”楚云飞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充满了急迫与决断:“命令张淦,切勿在信阳停留,立即组织主力,全速南下追击!”
“务必咬住日军残部的尾巴,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喘息之机!”
然而,电报发出后不到半个小时,第七军的回电,却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火起。
“钧座.”赵鹏程拿着译好的电文,脸色有些难看,“第七军张淦回电,称攻坚伤亡较大,官兵疲惫不堪,主力亟需休整一日,已经派出追击部队进行追击,另,战区道路泥泞,日军遗弃大量重装备,且轻装逃窜,恐难以追及。”
“难以追及!”
楚云飞一把夺过电报,只看了一眼,便将其重重地摔在了地图上。
纸片翻飞,犹如他此刻翻腾的怒火。
“放屁!”
“伤亡较大”
“道路泥泥泞全是借口!”
“他张淦的那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
“这是打赢了仗,就想停下来摘桃子,巩固地盘了!”
赵鹏程当即出声建议道:“钧座,是否给李长官发电,让李长官下道命令”
“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这帮狗娘养的军阀将领,我迟早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楚云飞气氛非常,当即颇为失态的怒骂了一句。
在汤恩伯被拉下马之后。
楚云飞已经很少骂人了。
这几个桂系将领,还是头一茬。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一封来自第三十九军的回电,也送了上来。
内容,如出一辙。
赵鹏程和庞军明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愤怒。
赢了,他们就想停下来分果实,巩固地盘。
输了,他们就一溃千里。
不作战的时候就相安无事的对峙,对驻地的老百姓刮地皮。
这就是地方部队的常态。
要不怎么说叫“刮民党”队伍呢,纪律好的中央军嫡系部队毕竟是少数。
这种烂泥才是大多数的国军。
就在楚云飞的心情差到极点之时。
三维立体作战地图之上。
一支部队仿若离弦之箭一般,果断向南追击。
瞬间吸引到了楚云飞的注意力。
他展开电报,那张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的笑意。
是暂编第五十一师师长林茂华的部队。
虽然他们的作战兵力只剩下不到四千五百人。
但接到楚云飞的命令之后,没有借口,没有推诿。
而是第一时间执行。
这让楚云飞瞬间欣慰不少。
不多时,一封电报,自暂编五十一师发了过来。
电报的内容,简洁而有力:“职部已于今日上午十时,完成简短休整。”
“现正率部全速南下,追歼残敌!”
楚云飞将那份电报,轻轻地放在了其他几份回电的上面,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对比。
他喃喃自语:“好,很好。”
桂系这帮主力以为自己象征性的派遣部队追击就能糊弄过去。
殊不知楚云飞在三维立体作战地图上面将他们的做法看的清清楚楚。
桂系的各高级指挥官虽然执行了命令,但都是象征性的。
要么派遣了一个团,要么派遣了一个营。
主力部队全部停在原地休整,完全没有想着趁势追击。
与此同时。
六战区的电报也在接连不断的转来。
楚云飞几乎一刻不停的接受着电报。
一直到下午四时的时候,他才看到华北联合指挥部发来的电报。
因为不是急电的缘故,赵鹏程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等到处理完手上的急电之后,这封电报才连同后续的电报交到了楚云飞的手上。
“钧座,林参谋长在三十分钟之前已经联络了八战区和二战区方面,想要调拨部分的粮秣进行支援..”
楚云飞眉头一挑:“五战区方面难道就没有情况说明吗”
“李长官在一个小时前来电,他们已经划拨了约四万斤军粮、一万斤麦麸用于赈灾,考虑到接下来还有可能恶战,为避免影响作战部队战斗力,所以希望能够尽快从其他地方调拨相应粮秣。”
“给五战区回电询问现如今整个五战区存粮的具体数字,并且给统帅部发电,询问一下他们那边接到的上报数字。”
“是!”
正当楚云飞关注鄂西战况,并且找到了日军防御的薄弱点,打算微操七十四军进攻的时候。
赵鹏程再度返回。
此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钧座,刚收到一个好消息,鄂北的战线成功向南推进了三十公里。”
“噢”
楚云飞眉头一挑,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鄂北前线战场。
四千人,三个团,其中还有一千左右的新兵。
仿若势如破竹一般,将小鬼子撵着打。
日军仿佛毫无战意,只想着保存有生力量,沿途的预设阵地都没有防御就丢了个干净。
正如同林茂华在电报里面的说辞一样:“我部沿途追击,敌几乎未做像样抵抗,一路南逃。”
“我军已将战线,向南成功推进三十公里”
兵贵神速!
在这片充斥着推诿和借口的泥潭里。
林茂华和他那支并不精锐的部队,用最坚决的行动,证明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军人!
楚云飞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招手示意赵鹏程:“以我的名义给委员长去电一封。”
“就说我在桂系第二十一集团军之中发现了一位将才想要举荐。”
“此人,在此次克服信阳以及后续的追击作战中,行动果决,不畏艰险,深得我军‘攻击’之精神。”
“其所部虽装备简陋,却能攻坚克难,打出了威风。”
“此等悍将谋才,当委以重任,不应屈才于一‘暂编’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