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手艺又进步了(1 / 2)

他知道,所有的赞誉,对于他所经历的那些凶险与艰难而言,都显得有些轻飘。而真正的褒奖,他早已在昨日那所中学的、朗朗的读书声中,全部领受。

功名,与他,早已是身外之物。

他更关心的,是餐盘里,那块烧得软糯入味的土豆。他觉得,今天的食堂大师傅,手艺又进步了。

吃完饭,他像往常一样,将餐盘送到回收处,清洗干净。然后,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隔壁桌那几个年轻的“粉丝”,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口中那个神秘的“办案大神”,刚刚,就坐在他们身边,和他们吃着一样的饭菜,呼吸着一样的空气。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或许才是一个共产党员,在面对荣誉时,最真实、也最高级的境界。

下午,没有会议,没有报告。

赵承平,做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待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份冰冷的项目资料,进行“纸上谈兵”。

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制服,穿上了一件最普通的、灰色的夹克衫,独自一人,开着他那辆毫不起眼的私家车,驶向了城东。

他要去“现场”。

他要去亲眼看一看,他接下来,要为之奋斗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车子,驶过宽阔的、崭新的城市主干道,拐进一条狭窄的老街后,眼前的景象,仿佛瞬间,从21世纪,倒退回了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

这里,就是资料上提到的——“纺织路社区”。

赵承平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走了进去。

他立刻,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陈旧而鲜活的生活气息,所包裹。

这里的楼房,大多是三四层高的、苏式风格的红砖小楼,是几十年前,作为大型国营纺织厂的配套职工宿舍,统一兴建的。

岁月的侵蚀,在这些建筑身上,留下了斑驳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墙皮,像老人的皮肤一样,大面积地起皱、脱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红色的砖块。

窗户,大多还是老式的木框窗,油漆早已剥落,有的玻璃上,还用透明胶带,粘着十字形的裂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如同“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私拉乱接的电线和网线。它们从一栋楼,牵到另一栋楼,有的甚至,就垂在半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迸射出危险的火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味道。有老房子特有的、潮湿的霉味;有公共厨房里,飘出的、呛人的油烟味;还有,从不远处那个公共厕所里,散发出的、淡淡的氨水味。

是的,公共厕所。

赵承平注意到,这里的很多居民楼,都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纺织路社区居委会的刘主任,一个四十多岁、走路带风的微胖女人,正领着赵承平,钻进一栋红砖居民楼的、狭窄而昏暗的楼道。她的嗓门洪亮,语速极快,常年在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纠纷中练就了一身“快刀斩乱麻”的本事。

楼道里,光线极差,即便是在白天,也需要借助墙壁上那个昏黄的、拉线式声控灯泡,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空气中,混合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无法驱散的潮湿霉味,以及各家各户飘出的、混杂着油烟与饭菜的复杂气味。墙壁上,犬牙交错的管道裸露在外,上面布满了褐色的锈迹,像老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他们要探访的,是住在二楼的一对老夫妻,王大爷和李阿姨。

刘主任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用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介绍着:“王大爷他们家,是咱们这儿最有代表性的‘困难户’。老两口都是原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在这楼里,住了四十一年了。身体都不太好,就盼着这辈子,能住上个亮堂点的、能有独立厕所的房子。”

她敲了敲一扇漆皮早已斑驳脱落的木门。

“李阿姨,在家吗?我是小刘,有位市里的领导,来看看你们。”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奶奶。她看到刘主任,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随即,又有些局促地,用布满老茧的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

“刘主任啊,快进来,快进来……哎呀,还有领导……家里乱,没啥好招待的……”

赵承平跟着刘主任,侧着身子,走进了这个家。

当他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整个“家”,不到二十平方米。

一张老式的、蒙着深蓝色床单的木板床,占据了房间将近一半的空间。床的对面,是一个烧煤球的炉子,上面坐着一个黑乎乎的铁水壶,正“嘶嘶”地冒着热气。炉子旁边,紧挨着一个用砖头和水泥板搭起来的、简易的灶台,上面放着油盐酱醋和一口铁锅。

厨房和卧室,就这样,被一条从屋顶垂下来的、早已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帘,象征性地,隔开。

整个房间里,最“现代化”的电器,是一台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小的十四寸彩色电视机。

赵承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近窗户的那面墙壁上。

那面墙上,有一大片地图般的、淡黄色的水渍。水渍的中心,颜色最深,呈现出一种近乎霉变的、暗绿色。墙皮,已经像鱼鳞一样,层层卷起、剥落。

“那儿,”李阿姨注意到了赵承平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墙角,“一下大雨,就漏。修了好几次,也修不好。王大爷腿脚不好,最怕地上滑。”

这时,一个同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得多的老大爷,拄着拐杖,从床边,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就是王大爷。

“别听她瞎说,”王大爷摆了摆手,声音洪亮,“住了四十年了,习惯了。这房子,当年分给我们的时候,可是全厂都羡慕的‘新房子’哩!”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质朴的自豪。但赵承平,却从他浑浊但明亮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深深的期盼。

刘主任拉过两张小板凳,请赵承平坐下。

赵承平没有坐,他只是站在房间的中央,环顾着这方寸之间,所承载的、长达四十年的生活印记。他能想象,在这间屋子里,这对老人,是如何生儿育女,如何经历风雨,如何从青丝,走到了白发。

他蹲下身,看着王大爷,轻声问道:“大爷,这次政府要对老小区进行改造,你们对新房子,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

王大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严肃的“领导”,会用这样一种平视的、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一层水光。他没有提面积,没有提补偿,只是用一种近乎孩子般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

“我们……我们没啥大要求。就想着,能不能……有个单独的厨房,炒菜的时候,油烟别再往床上跑。再有个……自己的厕所,晚上起夜,就不用再摸黑下楼了。”

他说完,抬起头,和李阿姨对视了一眼。两位老人的眼神里,没有抱怨,没有索取,只有一种最卑微,也最真诚的、对改善最基本生活条件的,深深的渴望。

那一刻,那个眼神,像一根无形的、沉重的锚,狠狠地,砸进了赵承平的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灰色夹克衫,变得,有千斤重。

这重量,不是来自组织的任命,不是来自文件的要求,而是来自眼前这对老人,最朴素、最滚烫的,一生的期盼。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两位老人说:“大爷,阿姨,你们放心。你们的困难,我们都记下了。这次改造,就是为了解决你们这些最实际的问题。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亮堂、方便、不漏雨的新家。”

他没有说太多豪言壮语。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立下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

从王大爷家出来,重新站在阳光下,赵承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破旧的、沉默的红砖小楼。

他知道,他所要改造的,不仅仅是钢筋和水泥。

更是这栋楼里,千百个家庭,对“美好生活”这四个字,最具体、最深切的向往。

回到单位,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与纺织路社区那拥挤、陈旧的环境,恍如两个世界。

但王大爷和李阿姨那期待的眼神,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赵承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没有休息,直接,铺开了那份厚厚的《老旧小区综合改造提升计划》的初步方案。

这一次,他阅读的方式,完全变了。

他的目光,不再是仅仅停留在那些宏观的规划、预算和技术参数上。他会下意识地,将每一个设计,都代入到王大爷那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家里去审视。

“……外墙保温及涂料翻新……”他看到这一条,立刻拿起红笔,在旁边,重重地标注:“必须优先解决结构性渗漏问题!保温层施工前,所有墙体裂缝、屋顶防水,必须由第三方监理机构,逐一验收签字!”

“……统一更换塑钢门窗……”他继续往下看,随即,又加了一条批注:“窗户尺寸设计,必须充分考虑室内采光。特别是针对底层、北向的老人住户,要进行定制化设计,采光面积,只能增,不能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