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议论至深夜,对策虽多,却都需时间寻获奇珍、祭炼法器。这些议事结果,很快便由哪吒传回灌江口。杨戬听罢,屏退左右,独自走进神庙最深处的密室——这里供奉着一盏青铜灯,灯焰如豆,却燃着亘古不灭的微光,正是他师尊玉鼎真人的传讯法器。
“师尊。”杨戬屈膝跪地,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弟子骄狂致败,弟兄殒命,如今弑神箭与血饮魔刀凶威难挡,众仙之策缓不济急,恳请师尊指点迷津。”
灯焰猛地一跳,玉鼎真人慵懒的声音直接响彻杨戬识海:“痴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这一败,破了多年的骄矜之心,反是道途机缘。”话音稍顿,语气渐沉,“欲破弑神箭,解铃还须系铃人,后羿神志不清,必有原因,或许地府的九幽昙花能修复他的魂魄,有机会唤醒他”。
“那血饮魔刀呢?”
“此刀已有刀灵,本源是一缕混沌血煞,此刀伤的性命太多,吸收了太多的怨气,寻常圣力难破。需浩然正气,烈火炼真金,又得至情至性之泪,铸造一件神器,以情化煞,以阳治阴,方能克制,你不是破解此刀的有缘人,别操淡心了。”
“至情至性之泪?”杨戬皱眉,他自劈开桃山救母之后,便修无情道,以铁石心肠自守,何来这般泪水?
“万物有定数,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玉鼎真人的声音渐淡,“别掺和此事了,你的伤口还有魔气余毒未清,赶快用八九玄功调息,彻底净化,为师我也闭关静修去了。”灯焰恢复如常,再无声响。
杨戬立在灯前良久,眼中的迷茫渐渐化为坚定:师父劝我不要掺合此事,我怎么可能白挨那一箭,那魔头既然惹到我头上,我怎么也要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
他走出密室时,哪吒正守在门外,见他神色清明,当即笑道:“老哥有主意了?”
“我去冥界九幽寻一物,”杨戬点头,“天庭那边若有什么重要消息,劳烦三弟及时通知我。”
“放心!”哪吒拍着胸脯保证,“我脚下的风火轮顷刻行千里,须臾过九州,传递消息我亲自上。”
杨戬颔首致谢,身形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阴司而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时,凌霄宝殿内的昊天镜正流转着幽光——玉帝望着镜中后羿失魂落魄射向月宫的模样,指尖捏得发白。
这昊天镜能照见三界古今,玉帝虽知后羿为魔所控,却始终不解这位帝尧时期的英雄,何以沦为杀戮工具。此刻仙力注入,镜中光影渐次清晰:
数千年前的人间,十日并出,焦土千里,饿殍遍野。后羿身披兽皮,手持神弓,立于昆仑之巅连射九箭,金乌惨叫着坠落,大地终于重获清凉。彼时的他,是斩巨蟒、除八害的救世主,是万民敬仰的英雄。途经洛水时,他救下被鸷鸟袭击的嫦娥,那女子鬓边沾着落花的模样,让他铁石心肠有了温度,不久便结为夫妻。
为与嫦娥长相厮守,后羿踏遍万水千山,远赴昆仑墟向西王母求得一粒长生不老仙丹。“待我寻到共享仙寿之法,咱们再一同服下。”他将药交给嫦娥藏在百宝匣中,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这秘密却被他的徒弟逄蒙窥破。逄蒙嫉妒后羿的箭术与声望,更觊觎得道成仙,早有取而代之之心。八月十五那天,后羿出门打猎,逄蒙假称染病留在家中,待到夜深,便提剑闯入内室,逼嫦娥交出仙药。
嫦娥知道逄蒙心术不正,仙药若落他手,必为祸人间。她假意周旋,见逄蒙已搜到百宝匣旁,情急之下抓起仙药吞入腹中。药力瞬间发作,她的身子轻飘飘升起,朝着清冷的月宫飞去。
后羿打猎归来,恰见妻子飘向天际,他瞬间明白一切,颤抖着拉开神弓,箭尖对准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指尖终究软了,往日夫妻恩爱如潮水般涌来,他猛地松弦,弓箭坠地。眼睁睁看着嫦娥飞入广寒宫,从此天人永隔,他心中的爱,尽数化为被“背叛”的怨毒。
此后的后羿,日日以酒浇愁,昔日英雄气概荡然无存。逄蒙见他颓靡,终于寻得机会,在一个深夜潜入他的卧房,从背后一记闷棍将他砸死。一代英雄,竟死于卑劣暗算。
可后羿的魂魄却未入六道轮回——遭遇妻子“背叛”、又被徒弟暗算,后羿英灵不散,怨气直冲九霄,域外心魔将其召唤到混沌空间,诸魔王见他怨念深重、箭术无双,便以混沌土壤为他重塑肉身,将他炼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只是他们终究算漏了一点:后羿心底对嫦娥的爱恨执念,成了他唯一的破绽,也成了他挣脱不了的枷锁。
昊天镜的光影渐暗,玉帝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唏嘘:“传旨太白金星,即刻前往月宫面见嫦娥,问清当年实情。若能化解后羿心中执念,或许……弑神箭的凶性便能不攻自破。”
太白金星领旨退下,凌霄宝殿内复归沉寂。玉帝望着南天门外翻涌的云雾,忽然想起陈抟老祖前日递上的示警奏表——这场三界浩劫,从来都不只是仙魔之争,更是人心执念的对决。
而此刻奔赴九幽的杨戬,尚不知自己要空手而归,他与月宫的嫦娥、失魂的后羿,他们都被天道织成一张诡异的命运之网,深深地陷在网中,而他,并不是命运之网重点关照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