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变成残废!你们让我怎么拿枪杀鬼子!”
他的哭喊声在教堂内回荡,从最初的怒吼逐渐变为绝望的哀鸣,
“爹!娘!儿子不孝啊……”
手术室外,或坐或卧的伤兵们无不沉默地低下头,紧咬牙关。
他们理解这位军官的绝望。
在讲究战功和完整战斗力的部队里,失去一条手臂,几乎就意味着在前线作战生涯的终结,
所有的抱负和前途都将快速缩小。
林茵和其他护士死死按住军官完好的右臂和双腿,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有松手。
医生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术锯,在一片哭喊和哀鸣中,开始了手术。
手术室里令人心碎的呼喊和挣扎终于渐渐平息,
只剩下器械碰撞和医生简洁指令的余音。
截肢手术完成了,那名军官的性命保住了,但他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
林茵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手术区,
来到教堂侧面一处临时划出的、供医护人员短暂喘息的空地。
寒冬的空气中,她额头上因紧张和用力而冒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她的脸色苍白,看着自己身上沾着的些许碎肉和骨渣,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跑到墙角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就在这时,一张干净的白手绢递到了她眼前。
林茵接过,擦了擦嘴角,低声道:“谢谢……”
她抬起头,发现递来手绢的正是刚才一同在手术室里帮忙按住那位军官的护士,刘桂英。
刘桂英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莫怕咯,刚开始都是这个样子。
见得多了,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
林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双腿还有些发软。
她加入22师的经历实在太过仓促——当时部队途经昆明休整,
她在学校听了征兵宣传,一腔热血之下就和十几个女同学一起报了名。
报名后同学们都分到其他部队中,只有她一个人分到了22师。
随后队伍紧急开拔南下,进入缅甸的过程更是匆忙。
一路上,她只在颠簸的卡车上接受了最基本的救护培训,
周围的同伴几乎都是陌生人,语言、习惯各不相同。
连日来的奔波、陌生的环境、尤其是眼前这血淋淋的战场景象,
都让她身心俱疲,内心充满了孤立无援的感觉。
刘桂英带着湖南口音的宽慰和关心,如同一股暖流,让她心中积压的委屈和不适有些松动。
刘桂英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脸色苍白却难掩清秀,
眼神中还带着学生特有的单纯和一丝慌乱,不由得心生怜惜。
她自己在湘雅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带过不少新来的小护士,
一眼就看出林茵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学生娃。
“妹子,莫慌,”刘桂英的语气更加柔和了些,“我刚来的时候,还不如你呢。以后跟着我,我教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林茵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就宛如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块浮木。
稍作休息后,刘桂英带着林茵去准备给伤兵换药,
两人穿过拥挤的病房区,来到用帆布隔出的配药处。
刘桂英将医生开具的药单递给药剂员,等待的间隙,她侧过头,语气认真地低声叮嘱林茵,
“记住一条,待会儿换药的时候,除了伤口的情况,尽量不要跟伤兵聊别的,
这是咱们做护士的准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她看到林茵眼中闪过一丝紧张,随即语气又放缓了些,带着些许宽慰说道,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咱们22师的官兵,军纪是最好的,素质也高,
都知道我们是来救命的,一般不会像其他部队那样,对护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或者动手动脚。”
林茵认真地点点头。
药剂员将配好的磺胺粉、绷带和药膏递给她们。
刘桂英熟练地清点后,分了一部分给林茵,然后带着她走向指定的病区。
换药工作繁重而细致。
刘桂英动作麻利却又异常轻柔,
她一边操作,一边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给林茵讲解,
“像这种撕裂伤,清创一定要彻底,腐肉要刮干净,
不然很容易感染……
包扎的时候松紧要适度,
太紧了影响血液循环,太松了绷带容易掉……”
林茵跟在她身边,仔细地看着、听着、学着。
当她第一次独自为一个年轻的士兵手臂上的伤口换药时,
手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那士兵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林茵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刘桂英的手法,
尽量轻柔而迅速地为伤口撒上磺胺粉,
然后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好。
“谢谢……护士。”士兵虚弱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