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磨盘原八十余里,宽阔的官道早已不复往日的平整,更像一条被巨力反复撕扯、蹂躏后留下的巨大伤疤,深深地烙印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
深达尺余的车轮辙印,如同扭曲的蟒蛇,在灰黄色的冻土上蜿蜒爬行,诉说着大军碾过的沉重与艰辛。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马粪、汗臭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长途跋涉的疲惫气息,冰冷刺鼻。
在这条“伤疤”上,正艰难“蠕动”着张巡麾下的朱雀军主力。
这支曾经令吐蕃铁骑闻风丧胆、赤旗所指所向披靡的帝国雄师,此刻卸下了昔日的耀眼光环,更像一条沉默而疲惫的钢铁巨龙。
士兵们身上的赤色战袍大多已褪色、破损,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暗褐色的可疑污迹,沉重的铁甲在寒风中叮当作响,仿佛每一步都拖着千钧重担。
他们的脸庞被风霜刻蚀得粗糙黝黑,嘴唇干裂,眼神中交织着长途行军的麻木、对远方战局的忧虑,以及深藏骨髓的坚韧。
那面象征着无上荣耀与铁血军魂的赤色朱雀大纛,依旧在队伍最前方猎猎招展,但此刻在凛冽的朔风撕扯下,似乎也透出一种久战之后的疲惫与苍凉。
沉重的辎重大车在雨后车辙里艰难滚动,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濒死巨兽呻吟般的“吱嘎——嘎——”声,每一次颠簸都让拉车的骡马肌肉绷紧。
战马粗重的响鼻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兵器偶尔无意识碰撞发出的冰冷脆响,以及士兵们压抑的喘息和靴底踩踏地面的沉闷回响,共同构成了这支疲惫之师行军的主旋律。
他们正以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对抗着身体的极限和环境的酷烈,朝着西南方向的成都,那座被吐蕃大军围困的帝国西南重镇,艰难地“蠕动”着。
在这条沉默钢铁巨龙的边缘,一道身影如同贴地疾掠的灰隼,悄无声息地穿梭于行军队列之间。
正是不良副将,赵小营。他身形精悍,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劲装里,外面套着半旧的皮甲,面容如同被寒风打磨过的岩石,冷硬如铁,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睛,时刻保持着鹰隼般的锐利与警惕,不断扫视着官道两侧枯黄的草丛、起伏的丘陵以及远方天际线,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捕捉。
他就像朱雀军这条巨龙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突然,一声轻微的破空声由远及近!一只体型矫健、羽翼丰满的信鸽,精准地穿过寒风,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稳稳地落在他早已伸出的、套着特殊皮质臂套的左臂上。
臂套上,一个用暗金丝线绣成的、展翅欲飞的雀鸟标记在昏暗光线下微微一闪——这是不良人传递最高等级情报的信物。
赵小营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两指熟练地一捻一抽,已将绑缚在鸽腿上的细小铜管解下。
他迅速旋开铜管,抽出里面卷得极紧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薄绢密文。
目光如电般扫过密文上细密的字符,赵小营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那冷硬如铁的面具瞬间破裂,一丝难以遏制的惊骇和凝重掠过眼底。
他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行军的烟尘和重重队列,直刺中军方向!
再无半分犹豫,他双腿猛夹马腹,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
“唏律律——!”胯下那匹其貌不扬、毛色杂乱的青骢马,如同被点燃了魂魄,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般骤然加速!
青骢马瞬间撕裂了行军沉闷压抑的空气,化作一道灰青色的闪电,朝着那杆高高飘扬、象征着统帅权威的赤色朱雀帅旗所在,狂飙突进!
“闪开!紧急军情!!”赵小营的厉喝声如同砂纸刮过生铁,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穿透力,瞬间刺破了行军中的沉闷喘息和车轮呻吟。
沿途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驰和吼声惊动,下意识地向两侧闪避,一条狭窄的通路在密集的人马车辆中迅速分开。
他如旋风般冲到张巡的踏雪乌骓马前,甚至来不及完全勒停战马,借着前冲的惯性,在马背上猛地抱拳躬身,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冰冷的空气中:“大帅!信鸽急报!成都城外!吐蕃军主力今日清晨异动!情况危急!”
“异动”二字如同无形的寒冰巨手,瞬间扼住了周围的空间和时间。
原本因长途行军而弥漫的低沉交谈声、压抑的咳嗽声、马匹的响鼻声,乃至车轮的吱嘎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消音!
几个正围着一名辎重官低声核对物资的校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巴微张,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张巡的亲兵们,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按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四周。
一直闭目养神,身体随着胯下枣红马步伐微微起伏,仿佛与坐骑融为一体的特战营统领王玉坤,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初睁时,尚带着一丝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留下的浑浊与血丝,仿佛蒙尘的宝石。
然而就在睁开的刹那,所有的疲惫与浑浊被瞬间驱散,精光暴射!
如同沉睡的猛虎苏醒,又似藏在鞘中的绝世利刃骤然出鞘,那目光锐利、冰冷、充满穿透力,瞬间就将赵小营和他手中那张承载着不祥讯息的薄绢牢牢锁定!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张巡端坐在踏雪乌骓之上。
这匹神骏异常的战马,通体墨黑如最深的夜色,唯有四蹄雪白如新降之霜,此刻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安地刨了刨前蹄。
张巡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渊渟岳峙,仿佛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连日的操劳、风霜的侵袭,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浓密的胡茬上沾满了尘土与凝结的霜花,疲惫之色难以掩饰地刻在眉宇之间。
然而,当听闻“异动”二字,尤其是感受到赵小营语气中那罕见的凝重时,他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深处,非但没有惊惶,反而像是潭水最深处被投入了炽热的炭火,燃起了两簇冰冷、跳动的幽焰!
那是属于百战名将的绝对冷静与被激怒的雄狮般的战意!
赵小营语速极快,如同连珠弩箭发射,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深深钉入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耳中:“两万吐蕃兵马继续围城,攻势比昨日更猛!另有三支大军离营,动向诡异!”
“其一,万人步骑混杂,目标明确,往东北方向急行!依其路线判断,十有八九是冲着刘志群将军部去的!意在围点打援,或半道伏击!”
“其二,一万五千精骑,清一色高原健马,膘肥体壮,蹄声如雷,正往东南方向扑去!方向直指张将军(张小虎)的粮道咽喉——葫芦口!那是掐断我军命脉的一击!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支!”
赵小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寒意。
“由吐蕃第一悍将‘血狼’巴图鲁亲自统领!一万八千骑步混合精锐!一人双马!携带重械!正扑向我主力东北方约六十里的‘磨盘原’!其前锋轻骑,速度极快,恐怕离磨盘原已不足四十里!”
“磨盘原……”张巡的声音不高,低沉而缓慢,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带着冰冷的、几乎能冻裂骨头的嘲讽,狠狠地敲击在周围几位核心将领的心坎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乌骓马冰冷的铁制鞍环,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赤德祖赞……好大的胃口。想趁我师老兵疲,内外交困之际,一口吞掉我军主力?”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实质的闪电,瞬间刺向近在咫尺的赵小营:“赵将军!那封‘泣血信’副本,是否已按计划散播到位?成都周边,是否已乱?!”
这“泣血信”,正是张巡精心策划的心理战武器,内容极尽渲染朱雀军即将覆灭、朝廷无力救援的绝望,旨在动摇成都周边守军和官吏的抵抗意志,为后续行动制造混乱。
赵小营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再次抱拳,沉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块砸进冻土,带着不容置疑的完成感和冷酷的实效:“回大将军!自昨夜起,成都以南各州县,尤其是我大军必经要道附近所有人员聚集之所——茶坊、客栈、驿站、乃至官衙府库附近的墙壁、告示栏!皆已由不良府内线秘密张贴副本!”
“更有三处关键驿站,由我们最机灵的兄弟伪装成从成都‘侥幸’逃出的失意士子、落魄商贾,在人群最密集、流言最易传播的饭堂、大堂,‘悲愤’诵读!声泪俱下,捶胸顿足!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一夜之间已然蔓延开来!”
“很好!”张巡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但那绝非笑意,而是钢铁被淬火时迸发出的冷硬光泽,是猛兽锁定猎物时露出的獠牙!冷酷而决绝!
“赤德祖赞想速战?想趁我内外交困、疲惫不堪之际,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我朱雀军吞下?本帅偏要让他咬上一嘴的铁刺,崩掉他满口的獠牙!”
他猛地俯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亲兵闻令立刻在两名辅兵协助下迅速展开的、巨大的蜀中军事舆图上。
这张由坚韧羊皮硝制而成的舆图,边缘磨损,标记着无数新旧箭头和批注,承载着整个战局的脉络。
张巡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粗糙的皮面上快速划过,指尖与皮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磨盘原那片开阔地带、成都城被围困的标记、刘志群部在东北方向的大致方位、张小虎守护的粮道咽喉葫芦口、以及蜿蜒曲折的涪水河谷……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军阵推演沙盘,无数条情报信息——敌军兵力、动向、速度、己方位置、状态、可能的变数——在电光石火间激烈碰撞、飞速重组、精确计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在这方寸舆图之上,只有他指关节因极度专注和压力而发出的轻微“咔”声,以及周围将领们屏住呼吸、几乎停滞的心跳声在无声地回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片刻,他霍然抬头!动作迅猛如鹰隼振翅!
眼中的犹豫和计算瞬间被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所取代!
声音如同沉雷碾过冰冷空旷的荒野,带着不容置疑的、足以号令千军万马的威严:
“传令三军!丢弃一切非必要辎重!帐篷、部分粮秣、备用军械、所有坛坛罐罐,统统给老子扔掉!只保留武器、甲胄、三日口粮和必备药品!加速前进!目标——磨盘原!队形不可散!前哨扩大警戒!违令乱阵者,延误军机者——斩立决!”
命令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军阵上空炸响!
“得令!”令旗官嘶声应和,手中代表“急进”和“丢弃辎重”的猩红三角旗与黑色方旗疯狂舞动!沉闷急促的金锣声——“哐!哐!哐!哐!”
——如同受伤巨龙发出的痛苦而愤怒的咆哮,瞬间撕裂了空气!
整条沉默疲惫的赤色长龙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机,从“蠕动”骤然变为“奔涌”!
沉重的辎重车被粗暴地推到路边,甚至直接掀翻,腾出道路。
士兵们甩掉不必要的负重,眼中疲惫被凛冽的杀意点燃,沉重的步伐变得急促有力,甲胄碰撞声密集如雨!
一股决死向前的惨烈杀气,如同无形的火焰,轰然升腾,直冲云霄!
大地在这股钢铁洪流的加速奔涌下,仿佛开始微微震颤。
“王玉坤!”张巡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标枪,瞬间刺向特战营统领。
“末将在!”王玉坤在战马上挺直脊背,如同一杆绷紧到极限的投枪,蓄势待发。
他枣红马下的泥土,被马蹄不安地刨出一个小坑。
“令你即刻分兵!”张巡的语速快如疾风,“派特战营精锐一千人,以百人队为单位,化整为零,星散于主力部队前三十里范围!像水银泻地,给我渗进每一片林子,每一道沟壑!”
“任务只有一个:迟滞巴图鲁的先锋轻骑!猎杀其斥候!斩断他们的触角!拔掉他们的眼睛!”
“我要让巴图鲁变成聋子、瞎子!每一步都踩进陷阱,每一口呼吸都闻到自己人的血腥味!”
“”记住,不求全歼,要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疑神疑鬼!用他们的血和命,把时间,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抢回来!”
话语中弥漫的血腥寒意,让周围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此外,”张巡的语气稍顿,目光投向西南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叠叠的山峦,看到那座被战火笼罩、危如累卵的成都城,“你亲自带领剩余八百多特战营精兵,一人双马!把你们压箱底的轻甲换上,把最好的弓弩带上!以最快速度赶往成都城外!”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硬撼吐蕃大营,不是去杀多少敌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决绝,“是要让城头上的守军看到!看到我朱雀军的旗帜在吐蕃狗贼的背后飘扬!听到我朱雀军的号角在成都城外吹响!弄出动静来!越大越好!”
“放火!袭扰!虚张声势!用你们最擅长的鬼魅手段,让吐蕃人以为我主力前锋已至!最重要的是,让守城的兄弟知道,援军未绝!张巡未死!朱雀军还在!我们正踏着血路赶来!绝不能让成都的军心,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崩溃了!若……”
张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复杂,“若城破之势已不可挽回……你便带人,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接应‘甲娘’一行人突围!她…不容有失!”这“甲娘”二字,似乎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分量。
“末将遵命!定不负大帅所托!人在旗在!号角不息!”王玉坤抱拳,眼神坚毅如万年玄冰,再无半句废话,猛地一勒缰绳,双腿狠夹马腹!
“唏律律——!”枣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嘶,前蹄在空中奋力刨动,如同燃烧的火焰!
旋即,它化作一道赤色的闪电,载着王玉坤决绝的身影,狂飙而出!
随着他手中一面绣着滴血匕首的小旗挥动,早已集结待命的一千八百多名特战营精锐如同被惊散的狼群,瞬间脱离了大部队。
其中一千人,动作迅捷无声,如同墨汁滴入雪地,迅速分成十股,利用地形掩护,朝着东北方向的丘陵、枯木林、沟壑地带,鬼魅般消失无踪。
而王玉坤则带着八百余骑最剽悍的战士,一人双马!
备用战马上驮着轻便的强弓劲弩和引火之物,掀起滚滚黄尘,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绝尘西南,直扑战火中的成都!
帅令既出,整个朱雀军团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死亡的威胁和统帅的意志驱动下,开始了疯狂而高效的运转。
张巡的军令如同连珠炮般继续下达,精准、冷酷,不容置疑,每一个指令都关乎着这支大军的生死存亡:
“辎重营主官吴铁锤何在?!”
一名身材敦实如铁墩、满脸油汗如同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的将领,慌忙从一堆正被丢弃的辎重车旁策马冲来:“末将吴铁锤在!请大帅吩咐!”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有些变调。
张巡目光如电扫过他:“听着!将随军所有‘霹雳弹’,立刻按小队分发至全军各部都头(百夫长)手中!每人……不,每都限领二十枚!一颗都不能多,一颗也不能少!”
“给老子强调清楚:这玩意是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的杀手锏,不是给你们听响玩的!使用时机,只听中军号角!号角不响,哪怕刀架脖子上,给老子用牙咬也不许扔!违令者——斩立决!阖队连坐!”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另外,将所有‘伏远’巨型枪弩(床弩)和那五架宝贝疙瘩似的‘震天雷’巨型投石机,立刻撤出行军队列中央!交给后军‘磐石营’保护!未得本帅亲令,任何人胆敢靠近、擅动,甚至多看一眼——格杀勿论!它们,是留着给巴图鲁那条‘血狼’准备的‘开胃大菜’!必须完好无损地带到磨盘原!”
“末将明白!大帅放心!霹雳弹分发,巨弩投石机保护,绝无差池!”吴铁锤脸上的肥肉一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抱拳大声应诺,立刻调转马头,扯着嗓子吼叫着冲向辎重队,指挥人手开始紧张的搬运和分发。
“长枪营、刀盾营主官何在?!”张巡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鞭,在急促的行军鼓点和金属碰撞声中炸响。
“末将在!”两声浑厚如闷雷的应答几乎同时响起。两位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将领策马越众而出。
长枪营主官李铁枪,面如重枣,虬髯戟张,一双大手骨节粗大,仿佛天生就是为握持丈八长枪而生。
刀盾营主官孙磐石,身形敦厚如磨盘,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沉稳如古井,手中那面蒙着厚牛皮的巨盾边缘磨损得发亮,昭示着它曾抵挡过无数致命的攻击。
“即刻调整行军队列!放弃行军队形,改以‘铁砧’阵行进!”张巡的手指在舆图上磨盘原的位置重重一点,“长枪营居中,枪锋前指,分三列纵深!刀盾营护两翼,盾牌连城!所有辎重车,无论大小,全部推到外侧,用铁链或绳索临时串联加固,与刀盾营共同构成临时壁垒!”
“弓弩手,全部藏于车后、盾墙之内!遇敌之前,不许露头!把你们的家伙都给本帅擦亮了!弓上弦,弩张机!长枪,给老子端稳了!刀盾,给老子顶住了!记住,我们现在不是行军,是推着一座会移动的铁山去撞碎敌阵!”
所谓的“铁砧”阵,核心在于方阵中央留出数条纵向通道,便于后续部队(尤其是骑兵)在接敌后能够快速穿越集结,形成强大的冲击力。
整个阵型如同打铁的铁砧,坚固沉稳,静待敌军这块“顽铁”撞上来,再由后续的“重锤”(骑兵)将其砸碎!
命令一下,整个庞大的队伍开始了高效却充满紧迫感的变阵。
沉重的车辆在士兵们号子声和鞭子的催促下,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艰难地转向、靠拢。
长枪兵们呼喝着,将手中沉重的长枪从背负状态转为挺刺姿态,雪亮的枪尖如同骤然生长出的钢铁森林,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密集地竖起在队伍中央。
刀盾兵则迅速向两侧散开,伴随着沉闷的“砰砰”声,一面面沉重的盾牌重重顿在地上,紧密相连,瞬间在队伍两侧筑起两道钢铁与皮革构成的矮墙。
弓弩手们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入车辆与盾墙构成的临时掩体之后,只听得一片紧张的弓弦绞紧声和弩机张开的“咔哒”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和士兵汗水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大战将至、令人血脉贲张的肃杀之气。
“白一行!”张巡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队列,最终落在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白一行面容尚显稚嫩,脸色因为肋下前日所受的箭伤失血而显得苍白,嘴唇紧抿着,渗出一丝倔强的血痕。
他努力挺直腰背,骑在一匹相对温顺的白马上,但微微颤抖的手和额角的冷汗,暴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和初临大战的紧张。
“末…末将在!”白一行闻声浑身一颤,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疼痛,猛地挺直腰杆,抱拳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但更多的是被点名的激动和决然赴死的勇气。
张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铠甲,看到他肋下渗血的绷带。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信任与托付。
张巡猛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冰冷沉重、雕刻着狰狞虎头的青铜虎符,递了过去:“白一行!带上你最信任的三百亲兵飞骑!一人三马!不惜马力!哪怕跑死马,也要给老子在明天日落前,追上刘志群!”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告诉他,吐蕃一万伏兵正像毒蛇一样,沿着清溪河谷潜行,目标就是他的侧翼!让他立刻放弃原定路线,向北绕行黑风岭!避开伏击圈!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