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自杀式斩首(2 / 2)

火光跳跃,在他们如同刀削斧凿般刚硬的面容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眼神却像两口枯竭的死井,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一条通向地狱的绝路,而仅仅是一条寻常的、通往归家的小径。

只有他们紧握着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着,无声地泄露着肉体面对终极毁灭时,那源自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本能战栗。

死士。

真正的死士。沉默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只为那惊天动地的一爆。

……

……

“启禀赞普!成都城内的使者已经到了营门外!领头的是个穿紫袍的官儿,看着像个风吹就倒的软蛋书生!后面跟着几个光着膀子、捧着木盒的护卫,连甲胄都没穿!”

喧闹的工坊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铁锤敲击声。

数百道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残忍嗜血,齐刷刷地投向高踞马背的赤德祖赞。

赤德祖赞脸上的狂放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化作更深的嘲讽和不屑,如同看到了一只在雄狮面前颤抖的土狗。

他勒住马缰,“乌云踏雪”不安地踏着铁蹄,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传令兵,如同看着一只误入王帐的臭虫,声音带着浓重的戏谑:“哦?使者?卢少斌那个没卵子的废物,终于撑不住,要学狗摇尾巴乞怜了?”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环视左右心腹将领,爆发出一阵雷鸣般、充满了鄙夷和戏谑的哄笑,“哈哈哈!黔驴技穷!黔驴技穷啊!定是来拖延时间,等那不知还在哪个娘们肚皮上打滚、或者压根就是镜花水月的援兵!汉人,就喜欢玩这种上不得台面、自欺欺人的小把戏!像狐狸一样狡猾,却又像兔子一样懦弱!永远不敢正面硬碰硬!”

他轻蔑地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一个正在附近费力搬运木料的汉人工匠脚边,吓得那工匠浑身一抖,差点摔倒。

放肆的、胜利者的狂笑在工坊区回荡,充满了对失败者绝对的轻蔑。

扎西多吉嘎嘎地尖笑起来,声音刺耳难听:“国主,跟这些软骨头废什么话?不如直接砍了,把人头用抛石机扔回城里,看他们还敢不敢耍花样!让城里的懦夫们看看,反抗我们吐蕃雄鹰的下场!正好给勇士们祭旗,提提士气!”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赤德祖赞眼中凶光一闪,如同嗜血的猛兽看到了爪下挣扎的猎物,狞笑道:“砍?不急!本王正好刚饮完美酒,饱食了羊肉,闲着也是闲着。”

他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致,“带他们过来!带到本王的大帐前!让本王看看这些爬虫,还能吐出什么花来!顺便…找点乐子解解闷,看看这些汉狗是如何在本王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磕头如捣蒜的!让勇士们也开开眼,看看汉人的‘风骨’是什么怂样!”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靴上的金质马刺狠狠刺入“乌云踏雪”的肋腹。

神骏的青海骢发出一声高亢激昂、充满力量感的长嘶,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凶悍地刨动,仿佛要将虚空踏碎!

随即,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狂风和主人嚣张的气焰,猛地冲出了工坊区,向着灯火最为辉煌的王帐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串嚣张急促的马蹄声和赤德祖赞狂放不羁、充满恶意的笑声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荡。

“听见没?蠢货!”巴图鲁立刻对着那名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如炸雷,“还不快去!带人去王帐外面候着!让那些汉狗爬快点!国主的耐心比草原上的风还快!耽误了时辰,让国主等得不耐烦了,老子亲手剥了你的皮做鼓面!滚!”

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起,头盔都来不及扶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营门方向狂奔而去。

巴图鲁看着传令兵狼狈的背影,又转头望向那些在皮鞭下麻木劳作的汉人工匠,眉头依然紧锁。

国主的狂言壮语并未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那巨大的器械损耗数字,如同冰冷的石块压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火光映照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阴影在沟壑间跳动,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低声骂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吐蕃脏话,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队亲卫,也朝着王帐方向走去。

王帐前巨大的空地上,篝火的数量比工坊区更多更亮,熊熊燃烧,几乎将黑夜逼退。

巨大的吐蕃王旗——绣着狰狞图案的黑色旗帜,在火光和夜风中猎猎作响,充满了压迫感。

全副武装的吐蕃精锐武士如同钢铁丛林,早已在帐前两侧雁翅排开。

他们身披厚重的皮甲,内衬铁片,头戴尖顶铁盔,只露出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睛。

手中的长矛斜指天空,锋利的矛尖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沉重的弯刀挂在腰间,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已被汗水浸透。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蓄势待发的血腥味。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旗帜在风中抖动的猎猎声清晰可闻,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威压。

……

“使者!磨磨蹭蹭的找死吗?!快点滚出来!”

一声如同破锣刮锅底般粗嘎、充满了暴戾、不耐和赤裸裸威胁的咆哮,猛地从城门洞外炸响!带着高原口音的官话,震得洞壁嗡嗡回响,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壮硕得如同人立黑熊般的吐蕃军官,巴图鲁,分开缝隙外影影绰绰的士兵身影,蛮横地挤了进来。

他满脸横肉,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戟张,豹眼圆睁,凶光四射。

身上厚重的牦牛皮甲沾满暗黑的血渍,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弯刀和一根粗如儿臂、镶着铜钉的马鞭。

他手中的马鞭柄,包裹着黄铜,闪烁着冰冷的光,毫不客气地、带着十足的侮辱性,狠狠捅在于安传的后腰上!

“砰!”

力道之大,让于安传毫无防备的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宽大的紫袍下摆狼狈地绊了一下他的脚踝。

“哈哈哈……”周围虎视眈眈的吐蕃士兵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如同野兽嚎叫般的哄笑,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巴图鲁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于安传惨白的脸上:“国主的金帐也是你们这些卑贱汉狗能磨蹭的?再敢拖延,老子现在就剁了你的狗头喂鹰!让你的身子喂野狗!”他恶狠狠地咆哮着,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于安传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他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极致的惶恐、谄媚和奴颜婢膝,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几乎成了九十度,头低得快要碰到膝盖。

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充满了小人物的卑微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是!将军息怒!天神息怒!小人…小人腿脚自幼有疾,不…不灵便,这就走快些!这就走快些!绝不敢耽误国主的大事!绝不敢!”他连声应着,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踉踉跄跄地加快脚步,努力做出一个文弱无能官员在蛮横兵卒胁迫下狼狈不堪、惊恐万状的模样,每一步踏在城门外松软的草地上,都留下一个无声的印记。

他身后,四名护卫沉默地跟上,如同四座移动的铁塔,面无表情地牵马而行。

他们的眼神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侮辱和哄笑只是拂过磐石的微风。

只有当他们行走间,那过于宽大、显得臃肿的裤裆,在火光下偶尔显露出不自然的、硬质的轮廓时,才能窥见一丝致命的端倪。

于安传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前那片被踩倒的枯草,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导到紧贴胸膛内侧那冰冷坚硬之物的表面,带来一种奇异的锚定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四个兄弟同样沉稳、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气息。

恐惧?早已被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砺、被袍泽滚烫的鲜血、被深入骨髓的忠诚和对吐蕃人刻骨的仇恨碾得粉碎。

此刻占据他整个心神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极致的专注。裤裆深处,那枚“震天雷”粗糙生铁外壳冰冷的触感,拇指粗细、紧紧扣住保险销、带着细微锈涩感的冰冷铁环,以及引信火药那独特的、令人心悸的淡淡硫磺气息,都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坐标,指引着通往终点的路径。

他微微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深长而平稳,每一次呼气都绵长而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机械。

每一步踏出,都精确地计算着距离——距离那顶在吐蕃大营最深处、灯火辉煌、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华丽王帐,还有多远?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每一步,都在缩短着通往地狱或天堂的距离。

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噗噗”声。

当于安传完全置身于吐蕃大营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带着粘稠恶意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羊入狼群!

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如同带着倒刺的钢鞭、淬毒的利箭,狠狠地抽打、攒射过来!

那些目光来自篝火旁撕咬着半生牛腿、满嘴流油、眼神凶狠如狼的士兵;来自营帐口倚靠着木桩、磨砺着雪亮弯刀、眼神如同秃鹫般贪婪的悍卒;

来自高处箭塔上、眼神锐利如鹰、弓弦半张、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箭的哨兵——混杂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赤裸裸的杀意、戏谑的嘲弄以及一种看待待宰牲畜般的轻蔑和残忍。

沉重的呼吸声、粗野的调笑声、兵刃无意识摩擦发出的“嚓嚓”声、野兽般的低吼声、以及毫不避讳的、用吐蕃语或半生不熟官话骂出的污言秽语,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心脏紧缩、如同实质般的恶意声浪,汹涌地冲击着于安传的耳膜和神经,试图撕碎他表面的伪装,窥探他内心的恐惧。

“看!汉狗!穿得跟唱戏的猴子似的!”

“啧啧,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挨老子几刀?”

“后面那几个光膀子的倒像点样子,可惜,马上就要变成喂狗的肉块了!哈哈!”

“喂!狗官!你老婆在城里洗干净等着伺候爷爷们了吗?”

恶毒的言语如同冰雹砸落。

巴图鲁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的哄笑和辱骂,脸上露出残忍的得意,时不时回头用马鞭虚抽一下空气,发出“啪”的脆响,引来更放肆的笑声。

于安传脸上的谄媚和惶恐更加浓郁,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贴到马背上,身体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声浪压垮。

他口中用颤抖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是…是…不敢…不敢…天神保佑…”

卑微到了尘埃里。

然而,在这卑微的躯壳之下,是钢铁般的意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四个兄弟的气息,如同四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

裤裆深处,那枚致命的震天雷,冰冷而稳定,如同心脏般与他一同搏动。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宽大袍袖的完美遮掩下,手指极其轻微、如同微风拂过般做了一个手势——拇指与食指圈起,其余三指微屈。

绣衣使内部死士营的终极暗号:“守卫森严,按第一预案执行,不惜一切代价,近身!”

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身后的四名护卫眼神依旧死寂,唯有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淹没在喧嚣中的“咯吱”声,泄露着那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毁灭力量。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四十步…三十步…那顶巨大王帐的轮廓在火光中越发清晰,帐门口八名如同铁塔般矗立、身披厚重精铁鳞甲、眼神冰冷如刀的王帐亲卫,他们腰间弯刀在火光下反射的幽冷寒光,已经清晰可见。

终于,巨大的、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着凶猛牦牛图腾、象征着吐蕃王权的厚重羊毛毡帘,被两名身高体壮、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王帐亲卫猛地向两侧掀起!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如同实质般的气息如同攻城巨锤,狠狠砸在于安传的脸上!

昂贵的麝香和藏红花在巨大铜炉中燃烧释放出的馥郁甜香,混合着硝制皮革的浓烈腥膻、浓重的体味汗臭、烈酒的辛辣气息以及一种雄性霸主特有的、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的荷尔蒙味道,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乎窒息的混合体,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

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盏酥油灯和粗如儿臂的巨大牛油蜡烛,将巨大的空间照耀得纤毫毕露,金碧辉煌!

帐壁上挂满了象征力量与征服的巨型牛角弓、镶满各色宝石和雪白象牙的华丽弯刀、狰狞的雪豹和狼头骨、以及色彩浓艳、描绘着神明与战争场景的唐卡。

数十名身着漆黑精铁鳞甲、眼神比帐外亲卫更加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般的王帐近卫,如同用寒铁浇筑的雕像,沉默地伫立在帐壁四周的阴影里。

他们无声无息,存在感却沉重得如同山岳,腰间弯刀的锋刃在跳跃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摄人心魄的微光。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充满了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压力和粘稠的杀机,只需王座上那人一个眼神,这些沉默的凶器便会瞬间化作撕裂一切的死亡狂潮。

王座之上,赤德祖赞庞大的身躯深深地陷在那张巨大的、铺着斑斓虎皮的座椅中,沉重的身躯压得包金的椅背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虎皮完整,巨大的虎头怒目圆睁,獠牙森然,正对着门口,散发着百兽之王的余威。

赤德祖赞一手随意地抓着一个镶嵌着鸽血红宝石、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硕大金酒壶,另一只肌肉虬结、粗壮如成年男子大腿的手臂搭在铺着锦缎的扶手上,粗大的指节如同老树的根瘤。

他那双环眼如同盘旋在高原绝壁上的金雕,锐利、冰冷而充满居高临下的戏谑,在于安传和他身后四名护卫身上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如同猛兽在饶有兴致地审视爪下瑟瑟发抖的猎物。

当他的目光落在于安传那身不伦不类、滑稽可笑的肥大紫袍上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讥笑,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小丑。

“嗤——”

一声轻蔑至极、如同冰锥划破锦缎的嗤笑,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赤德祖赞洪亮如滚雷的声音在空旷华丽的王帐内轰然回荡,震得烛火摇曳,带着绝对的威压和赤裸裸的嘲弄:

“怎么?卢少斌那个没卵子的废物,终于知道怕了?舍得派条只会摇尾巴的狗出来汪汪叫了?”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的金黄色酒液,任由珍贵的酒浆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淌在身下华贵的虎皮上,语气轻佻而恶毒,“是准备开城跪迎本王,顺便把他主子的脑袋当见面礼献上?还是又想玩你们汉人磕头求饶、哭爹喊娘那一套,求本王大发慈悲,赏你们几口断头饭吃?嗯?”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砰!”

他猛地一掌拍在包金的沉重扶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旁边案几上的银质酒杯“叮当”跳动,咆哮声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狂暴的力量:

“做梦!成都城,明天日落之前,必须踩在本王的马蹄底下!你们那点可怜的伎俩,在本王眼里,就像三岁娃娃撒尿和泥巴一样可笑又可怜!说!卢少斌那个废物,想怎么死?!是被本王亲手拧下脑袋当酒壶,还是被万马踏成肉泥?!”

狂暴的、裹挟着血腥酒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劈头盖脸地砸向于安传!

于安传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真的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梁,猛地向前深深弯下腰去,几乎要匍匐在地,额头距离冰冷华贵、织着繁复花纹的波斯地毯只有寸许。

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下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宽大的袍袖剧烈地抖动着,如同狂风中的破帆。

他的双手在袖中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细针,刺激着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伪装,压抑着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冲动。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哀恳,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失真,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国主息怒!国主息怒啊!天神在上,息怒啊!”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两步,腰弯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毯,“将军差遣小人前来,实在是…实在是对国主您天神般的威仪,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啊!”

“将军…将军他深知,成都城在国主神兵天降面前,如同…如同鸡蛋碰石头,螳臂当车,不堪一击啊!将军…将军他实在不忍心城中数万生灵、无辜的老弱妇孺…尽遭涂炭,血流成河啊!”

“将军…将军是诚心诚意,愿献出成都城,只求国主您大发慈悲,展现天神般的宽仁浩荡啊!”

他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将一个卑微小官在绝对强权面前的恐惧与谄媚演绎得淋漓尽致,情真意切。

他一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一边像是情绪彻底崩溃,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驱使,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又向前蹭了半步。

身后的四名护卫,也如同被主人的“失态”惊吓到,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跟着挪动脚步,更紧密地簇拥在于安传身侧后方,形成一个看似保护实则便于同时发动的半弧形阵型。

这看似无意的几步移动,如同被狂风吹动的落叶,却将他们与那高高在上、象征着死亡目标的王座之间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缩短了将近七尺!

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草丛中无声地滑行,致命的毒牙已经悄然对准了毫无防备的猎物咽喉!

赤德祖赞那双环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如同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猛兽,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阴影如同乌云般压向下方渺小的使者。

“献城”?“生灵涂炭”?这些词如同最甜美的蜜糖,精准地涂抹在他熊熊燃烧的征服欲和贪婪之心上。

他眼中那戏谑的嘲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饿狼看到肥羊般的贪婪精光,声音的压迫感稍减,却带着更深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和一丝施舍般的“兴趣”:

“哦?”他拉长了语调,如同猛兽在撕咬猎物前满意的低吼,带着审视,“卢少斌那个废物,总算开窍了?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了?那么……”

他庞大的身躯又向前倾了少许,巨大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原上刮起的、裹挟着冰碴的暴风,“你们这些爬虫,想怎么献?莫非…他还敢跟本王提什么条件?!嗯?!”

最后一个“嗯”字如同千钧重锤,狠狠砸落!

帐内温度骤降,王帐亲卫们的手,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国主明鉴!将军万万不敢啊!”于安传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交流,狼狈不堪,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惶恐,却又强自挣扎出一丝为大局着想的“急迫”和“忠诚”,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只是…只是城中尚有长安朝廷的不良人和绣衣使余孽!还有几个统兵的将官…尚未完全清理干净!他们…他们人数不少,性情桀骜不驯,如同未被驯服的野马!手下还聚拢着一些亡命之徒!若此时强逼将军开城,恐…恐这些亡命之徒在最后关头狗急跳墙,拼死作乱!”

“放火焚城,毁坏府库,甚至…甚至危及伪帝李玢的性命!那…那岂不是要扰乱了国主您兵不血刃接收成都这千古名城的大事啊!将军…将军斗胆恳求国主,赐下最后一日宽容!只需一日!将军以项上人头担保!定在明日辰时,大开西城正门!届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和“邀功”,“将军定当亲自将被俘的伪帝李玢,绳捆索绑,堵住嘴巴,如同献祭的羔羊,押解至国主您的王帐之前!任凭国主您发落!是杀是剐,是祭旗还是献俘长安,扬我国威,全凭国主心意!”

“献帝?李玢?!”

赤德祖赞脸上的凶戾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这份从天而降的超级大礼,远超他最贪婪的想象!活捉大唐皇子!

这是何等的功勋!

足以让他在吐蕃历史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称霸西南,染指中原的宏图伟业仿佛瞬间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一股无法抑制的、志得意满的狂笑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

他豹眼圆睁,瞳孔深处爆发出志在必得的璀璨光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张口欲允,仿佛已经看到大唐皇子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场景——

“王上!不——!!!”

一声凄厉欲绝、带着撕心裂肺般恐惧、如同夜枭泣血的尖叫,骤然撕裂了王帐内短暂的寂静!

这尖叫如此突兀、如此绝望,如同冰冷的匕首划开了温热的绸缎!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个一直如同幽灵般瑟缩在王座旁巨大鎏金灯柱阴影里、穿着吐蕃服饰、面容清癯却透着病态苍白和长期恐惧折磨痕迹的汉人幕僚——张焕之!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他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五官几乎错位、如同恶鬼般的脸上!

他的眼睛瞪得如同濒死的鱼,眼球恐怖地凸出,眼白上布满了狰狞的猩红血丝,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只枯瘦如柴、指节嶙峋的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着,带着一种指向地狱的绝望,死死地、颤抖地指向于安传和那四名护卫过于宽大、尤其臀部和大腿根处显得异常臃肿隆起的裤裆!

“裤…裤裆!他们裤裆里有东西!是…是雷!是天雷!”张焕之的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在呐喊,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无可挽回的绝望,“天工之城!裴徽那个妖人…造出的妖物!黑铁…圆蛋!一拉就炸!轰——!!!像…像天雷灌顶!长安城外渭水边…我亲眼见过!炸得…炸得人四分五裂!尸骨无存!一片焦土!快!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王上!不能啊——!!!”

他曾是安禄山叛军中的一名文书小吏。

在那个血色浸透渭水、尸骸堆积如山的恐怖黄昏,他匍匐在长安城外一片尸骸狼藉的壕沟烂泥里,亲眼目睹了裴徽麾下那支如同神魔般的军队,投掷出会爆炸的恐怖武器。

那毁天灭地的火光瞬间吞噬一切,那撕裂大地、震碎耳膜的恐怖轰鸣,那将活生生的人瞬间蒸发成血雾和碎肉、将坚固的盾阵炸成漫天木屑铁片的景象,早已成为他日夜纠缠、挥之不去的梦魇!

此刻,这梦魇竟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在王帐之内,以如此清晰、如此贴近的方式重现!

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

“什么?!”

赤德祖赞脸上的狂喜如同脆弱的琉璃面具,在张焕之那撕心裂肺的“雷”字出口的瞬间,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滔天暴怒和对那未知恐怖武器的巨大惊悸!

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吼——!”

赤德祖赞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怒吼!

他庞大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强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腿猛蹬沉重的王座底座!

那巨大的、包金嵌宝的虎皮王座被他蹬得向后“哐当”一声巨响,滑出半尺!

沉重的身躯借着反冲之力,如同受惊的巨熊般向后上方弹起!

同时,他下意识地将手中那个沉重的金酒壶狠狠砸向于安传的方向!壶中的酒液泼洒而出,在灯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金线!

说时迟,那时快!

“死——!!!”

于安传喉咙里迸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困兽濒死、与敌偕亡的终极咆哮!

所有的伪装、惶恐、卑微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眼中燃烧的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与解脱!

他和四名护卫的手,在张焕之第一个“雷”字出口、赤德祖赞脸色剧变的刹那,早已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以超越思维的速度,闪电般探入裤裆深处!

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攥住了那冰冷、沉重、布满铸造毛刺的铸铁圆球——震天雷!

生铁外壳那粗糙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带来一种奇异的、接近终点的平静。拇指粗的铁环紧扣着保险销!

“拉环!!”于安传的怒吼如同洪钟巨震,盖过了帐内所有的惊呼!这是点燃地狱之火的最终命令!

叮啷!叮啷!叮啷!叮啷!叮啷!

五声短促、尖锐、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冥府大门轰然洞开的丧钟,在王帐的核心区域骤然爆响!

那是束缚着毁灭之力的最后枷锁被同时挣断的催命符!五道象征着死亡的青烟,从裤裆中袅袅升起!

“吼啊——!护驾!!”

帐内数十名最精锐的吐蕃王帐亲卫,在听到张焕之尖叫、看到五人探手入裆的瞬间,眼珠已然因极致的惊骇和刻入骨髓的忠诚而充血暴突!

作为国主最后屏障的死士,他们的头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东西,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彻底疯狂!

没有一丝犹豫、怜悯或自保的念头!

如同数十头被彻底激怒的狂鲨,喉咙里爆发出震碎肝胆、撕裂夜空的嘶吼,舍弃了一切防御姿势,纯粹地、用尽毕生力气、以血肉之躯为武器,朝着那五个已经拉响死亡引信的身影猛扑过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在毁灭降临前,用自己的身体为王上构筑最后一道屏障!

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砰!噗!咔嚓!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如同铁塔般的亲卫,以肩为锤,带着千钧之力,结结实实地狠狠撞在于安传和左侧一名护卫的胸膛!

沉闷如重锤擂鼓的撞击声中,清晰地夹杂着令人心悸的肋骨碎裂声!巨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将他们胸腹内的脏器震成齑粉!

于安传和那名护卫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口中鲜血狂喷如泉涌!

“轰——!!!轰!轰轰轰——!!!”

然而,这五具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仅仅是毁灭乐章开启前微弱的序曲!

真正的毁灭狂潮,在下一个千分之一秒,悍然降临!五颗震天雷的引信燃至尽头!

狂暴的能量在狭小的生铁外壳内被压缩到极致,然后——悍然释放!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被彻底扭曲、撕裂!

光!

炽烈到无法形容的强光,以五个炸点为核心,如同地狱最深沉的业火挣脱了束缚,在亿万分之一刹那内疯狂膨胀、吞噬!瞬间淹没了王帐的核心区域!

那光芒不是人间的火,而是纯粹的能量宣泄,白炽到刺瞎双眼!帐内一切华美的器物——银质的酒壶杯盏在光芒中瞬间熔化成银亮的液滴飞溅;

镂空的莲花烛台扭曲变形;

悬挂的镶金狼头骨如同朽木般碎裂;支撑帐顶的巨大松木柱子表面瞬间碳化崩裂!

覆盖着厚厚羊毛毡和精美丝绸的华丽帐顶,如同脆弱的纸片被无形巨手狠狠撕裂、掀起、抛向半空!

光芒透过撕裂的帐顶,短暂地将整个吐蕃大营映照得亮如白昼!

声!

撼动天地的巨响紧随而至!如同千万个雷霆同时在耳边炸开!又像是支撑天地的巨柱被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