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过往
第八卷:写给过去的故事
【室女凡序:
这一卷虽说放在后面,却将这故事的来龙讲明。我的兄长青天近日身体也抱恙,无心看管这书,于是这书在我们口中也日益的稀少了。不过又无几日,兄长又突然与我及妹妹谈起这书来,说不写完,心中总有着急之意,“寝食难安”之中,恐怕身子也养不成,于是央我来替他写一写这“来龙”的由来。
没他话地,我执起笔来,先替兄长提早写一篇序言,也算是“打个头阵”。
列位看官,虽说这书千丝万缕、层层嵌套,看似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然则这书的由头却一直无人完整提起。所谓“不晓来龙,不问去脉”,兄长在书扉页便提起“若是想带着悬念去看,便可随着先生排的顺序来读;若是想照着时间的顺序来看,则不得不由第八卷至于第第一卷,而后再读。”书有百味,人自品之。一万位读者眼中,就有一万种理解,如若一一纠正,那就是笔者的不对了——缘何呢?人本就是情感的动物,情感催生出了人在文学上的造诣。应该说,一篇文章可以缺乏华丽的辞藻,但不能缺乏真挚的感情。这句话不论对笔者还是读者都是适用的,并且对于读者来说,看懂一篇文章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背过课本上那些约定俗成的解释,而是把自己的情感带入到文章之中,用自己的思绪和情感去理解和评价一个故事,这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读过这篇文章。
因此,我们从不会搂着故事不放,不叫他人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每一个人的思绪都是值得珍视的,所以每个人对于一本书在不故意曲解和歪曲的理解,都应该得到尊重。
由此,为了让列位看官能够顺遂心意,第八卷,开卷。
时乙巳年六月十七书。】
【青天凡序:
不晓来龙,何知去脉?初,所谓严师见背、挚友喋血、忘乎人情之事,尚未得以细言之,故今作此卷,意欲抒此难平之意。
常闻雪芹所着曰“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到底意难平。”以判宝钗之身。如今虽无此意吟咏,依旧心有不甘。于是振笔而书,曰:
有生而无用之物,而无缺缘少由之人。非是硬解良篇佳语,实在生似一梦,无所复求,唯通晓过去之意,明晰乡关所在,知命数,方可自言难平之意皆平、难断之缘皆断、难忘之俗世皆已抛之于心后。
是故,作思旧之章回、书无尽之长恨,方得以全一篇奇文,供人评批!
时乙巳年六月廿四书。】
外面的各位还在高高兴兴地庆祝着2082年末的第一场雪,而我有些疲惫地走进了房间,躺在了桌子前的躺椅上,拿出来端木先生送给我的本子。简和子凡两个人因为好奇跟着我一起进来,打算一起看看到底都写了什么。我于是关掉台灯,把房间里的吊灯打开。
原本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红绿色烟火的房间里面瞬间亮堂了起来,屋外的寒风一阵阵钻进来,不过屋里的炉子倒是没有让冷意扩散开来,温暖的热气和一阵阵令人舒心的凉风共同构成了一个令人舒心的环境。
我轻轻翻开扉页,只见端木所写的“无尽史诗”赫然就在那里,写得一笔草书,看起来狂而不失内涵。我于是继续翻下去,看见了室女和青天写的凡序,又见周围一圈红笔的批注。
看到书上写的一排名字时,我这才明白过来,端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恐怕耗费了不少功夫,才把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和我幼时经历过的事情都写了个明明白白——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会如此了解这些事情。
思来想去,心里面对着这些名字和他们出生的日期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些什么。
我翻开正文的第一页,故事于是开始了。
第一节:血色黎明
公元2059年5月14日
光明会高层,安徽凤阳,东亚地区第十六据点。
“所以,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在友军实控地区尽量多地开启‘泉’,并且在敌后进行穿插,将那里的泉都封死,对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但是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事情。我们手上的人很多都被打散了,有一些直接散落在敌占区,基本上没有办法联系。母亲现在还在思考对策,我们这些人现在也不能一直坐在作战指挥室里面。应当四面开花,与各大战区取得联系,剩下的,就自己带队潜入敌占区,搜寻幸存者和走散的战友们。各位,请记住,我们从选择加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将命交还给了母亲,在母亲思考出对策并交给长安总部之前,我们这些人就要替她先抵挡一段时间。”
“明白。”
与此同时,建制被打散的南达科塔州光明会组织的成员也开始了在敌战区的破坏作战。有零星几位成员携带着引火物和汽油,对单独行动的敌军首脑进行了自杀式的斩首行动。人们于是意外之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些被烧死的军官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们并非无法摧毁。
虽然敌占区的消息相对封锁,并且周围也都有重兵把守,但是依旧有小组突围成功,把消息也带了出来。
5月18日,光州还是失守了。守军们描述道,在自己离开光州的途中,发现很多本地居民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进发,第七战区司令部则下达了死命令,不得耽误一切撤退时间,于是也没能找到那些市民。
六月初的一天,李瑞和他的团队被叫到了西安开会,会议很快就决定下来由他牵头负责刚刚审议通过的计划,于是李瑞走马上任,来到了索多玛。
“华北第六频道呼叫各频道,依旧在抵抗的友军们不要放弃希望,第一战区司令部经过会议已经决定了下一步战略部署,各位友军只要坚持抵抗,胜利一定最终属于我们!”
“华北第九频道呼叫各频道,我们即将开展对各大战区的援助,请记好,无论战况有多不利于我们,我们都绝不退让!”
公元2060年五月十八日
“第七战区司令部呼叫华北第九频,光州巷战基本结束,我们成功了。”
“华北第九频回电,恭喜战友们,你们终于夺回了光州。”
“勃兰登堡第一频道紧急呼叫,索多玛发生了大规模入侵事件,请求立即支援!”
“布鲁塞尔第七频收到。”
“阿姆斯特丹第六频收到。”
“西北联合频道紧急呼叫,哈萨克斯坦已经全面溃败了,我们这边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反抗,申请支援!”
此后的战争依旧持续不停,但是总的来说,我们的战线再也没有轻易后退过了……
黎明被鲜血染红,火光之中,李瑞并不着急地拖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离开了索多玛。
第二节:索多玛
实验代号:盘古-072
“你醒了?”
“嗯,醒了……”
“记得昨天你都做了什么吗,子武?”
“记得,我昨天把老师新买的五六个假人都给打断了。”
“老师很开心呢,他说子武刚刚开始就这么厉害了,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成绩。”
“老师啊……他一直这个样子……昨天第一次训练有点练大了,现在还浑身酸疼呢。”
“嗯,老师也知道会这个样子,所以今天叫几位哥哥带你一起出去玩,暂时不训练了。”
我听了,把被子从脸上掀开,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哥哥,有些欣喜地说:“真的吗?可是老师不是说,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修道院吗?”
哥哥笑着说:“所以老师才特意叫拉斐尔带我们出去啊。”
我想了想,这才是我出生的第一年零三个月,但是我已经和一般的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了,心里面也都知道些东西,只不过身体有时候还是因为过快的生长发育有些难受。
转念一想,哥哥第一次出门也是在一岁多的时候,自己现在跟着大哥一起出门,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从瑞和明渊那里经常听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有时会独自坐在房间的窗前,远远地越过修道院的围墙去看远处的小镇。小镇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些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街边那一片片花花绿绿的究竟是什么。
瑞曾经帮我看过,他告诉我这些都是花草。
花草,是什么呢?
我只知道小草会偶尔从修道院那些光滑的地砖之间的砖缝里钻出来,那往往是在一场雨之后,砖缝里面就会闪出来绿油油的影子。至于“花”,我只在瓦维戈尔老师送给我的绘本里面见过。
【李瑞在此处的批注:那个时候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了,但是我却并不觉得快乐——我曾亲眼目睹他的死状。每每提起他来,总会替他感到惋惜。如今看来,这样的景象简直令我错愕了。一群连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肩负起了如此重要的责任,真的令人叹惋。】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小草和绘本里的花,我本就有些激动的心情更加躁动了起来。
“还有谁要一起出门吗?”
“哦,除了我们和拉斐尔之外,还有瑞、黛妍和明渊。”
“原来如此……我记得之前你们也经常一起出门来着,对吧?”
哥哥点了点头,答道:“我们都不是基督徒,所以每个礼拜日大家做礼拜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起出去玩,防止影响到大家。”
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是听说黛妍也要一起,感觉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活动了。【简在此处的批注:还真是喜欢我姐姐啊,难怪当初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我站在镜子前认认真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又是挑了最喜欢的衣服,又是偷偷用了哥哥的发胶,把自己的头发梳了上去。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把自己打扮得有点滑稽,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大家一起出门,所以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端着圣酒瓶子的柯西,于是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笑着说有些羡慕我们能出去玩,不过也觉得每周日的礼拜是很神圣的事情,所以能帮老师们搬东西也很高兴。
说起来,有的时候能看见柯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然后打扮成老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喜欢这种样子,但是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他都在努力模仿老师们的样子。
哥哥带着我小跑到了集合的地方,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帮我整理发型。他笑着说:“你看看你把你的头发搞的,倒像是刚刚被水浇了一样,我得赶紧给你弄弄,要不然过会叫瑞看见了好笑话你了。”
拉斐尔和瑞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了,我们两个走上去,和他们两人笑着打了打招呼。瑞和拉斐尔两个人就像是我和哥哥这种亲兄弟一样,整天形影不离,也从来没见过两人闹什么矛盾。瑞的鬼点子很多,但是基本上都会被拉斐尔叫停。有些时候也挺好奇,他的这些主意要是真的实施了会有什么结果。
瑞笑着给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正院,对我说:“你看,他们正准备着要做法事,必须要在阳光下好好洗脸洗头呢。”
我循着他的手远远看去,只见学生们正一一排队梳洗,女孩们闭着眼睛正在梳头,但是湿漉漉的长发并不是那么好梳的。女教师们正端着水盆替她们把没洗干净的泡沫冲干净,女孩们统一都只穿着抹胸,下半身围着浴巾,露着小腿肚子和双脚……【李瑞在此处批注:不是你关注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当时只是想让你看看他们而已,你观察这么细搞得我好像是个偷窥狂啊喂。】
【子凡批:看来还真是色狼,没想到会长大人还有这种爱好啊哈哈哈。】
“喂,你看什么呢,色狼?”
“嗯嗯?”我突然回过神来,看见身旁的瑞正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他却拿出来一条白毛巾捂住了我的嘴,说:“先把口水擦擦再跟我说话!”
我赶忙感受了一下,这才发现嘴角竟然真的有口水。【简批:地铁老人手机。】于是一脸的尴尬,赶紧把嘴擦干净了。
“我是告诉你这些人正在那做准备,你可好,看上姑娘了……”
“那个……那个……”我有些哀求似地对他说,“可不可以……”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不过……”他笑着朝我伸出手来,“封口费。”
“什……什么是封口费?”
“真是的,这都不懂……我帮你保管这个秘密,你不得意思意思?”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嘛。”
“那……具体……具体要多少?”
“这个你自己把控咯,反正咱们两个的基因来自同一个国家,你身为我的老乡,怎么着也不会把这点意思变成不好意思吧?”
我看见他那一脸的坏笑,脸上更加通红了,于是只好满口答应下来——这也没办法,万一这件事被黛妍知道了,估计肯定要嫌弃我了。为了这点脸面,也为了黛妍,只能先把他的嘴堵上了……
又过了一小会,明渊和黛妍也到了。拉斐尔拿出花名册念叨着“李瑞、李黛妍、李明渊、赵子文、赵子武……嗯,都到齐了。”然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几位弟弟妹妹,瓦维戈尔老师说,今天从母亲那里批下来了一大批经费,所以各位的零花钱也从原先的三十欧元增加到五十八欧元了,不过也不要乱花哦,我们出去主要是玩,不要乱花钱。”
黛妍有些不耐烦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小红镜子给自己补了补妆。我们几个则是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拉斐尔则是从口袋里面拿出来钱包,从里面拿了一张小卡出来,说:“每人拿自己卡的过来,我给你们录入进去。”
此时天色还很朦胧,太阳也没有升起的意思,只是天空的东边隐隐约约闪出了一阵鱼肚白。拉斐尔是最喜欢看日出的,所以我们出去之后,他肯定会先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看日出。趁着这会,赶紧去把那点封口费买了……
果然,拉斐尔对我们说不要离开中央花园,又把事情交代给了黛妍和瑞,就朝着东边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跑了过去。我于是赶紧找到路边的小摊,问那位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黑斗篷的老板:“您好,这包巧克力多少钱?”
他什么话都没说,伸出了五个指头。我问他:“五欧元?”
他点了点头。
我心里面突然闪过瑞对我说的那句话,于是又问他:“最贵的巧克力要多少?”
他从身旁的蛇皮包里面拿出来一盒金灿灿的巧克力,上面贴着的的纸条写着“三十欧元”。我咬了咬牙,对他说:“就它了。”
他把纸条拽了下来,然后熟练的扯下一片包装纸,交在我的手上。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蛇皮包,里面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这些盒子看起来不像是能装很多东西的样子,因为太薄了。但是上面的画确确实实吸引了我,于是我指着那些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他终于开了口,对我说:“光盘,里面存着电影。”
电影啊……我记得每个月,老师都会给我们放电影看。虽然没看过几次,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东西,于是问他:“这些光盘怎么卖?”
“八欧元一张,不过……你有播放器吗?这些老古董可都需要播放器才能放映的。”
“这个……确实没有,大约要多少钱啊?”
“原本是五百欧,不过现在这东西根本没人要,就算你三百欧吧。这种放映器能在很大的白布上放电影,可惜现在没有人懂了。”
“嗯……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会,每天都在。”
“那……我以后攒了钱,就找你买光盘和放映器。”
“好啊。”
我转过头来,看了看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朝着东边眺望的瑞,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戳了戳他,把巧克力交在了他手上。
他看了看,笑着对我说:“够意思。”
“小意思,小意思……可以饶了我不?”
“嗯,我不会说的。”【简此处段评:这一堆的意思给我看迷糊了,到底都什么意思啊!】
我笑着看了看东边升起的太阳,以及踏着日光回来找我们的拉斐尔。
拉斐尔走到我们眼前,才开口说:“弟弟妹妹们,我们今天出发得晚,就不回修道院吃午餐了,而且本来礼拜日的时候,修道院也没什么好吃的可以吃。我带你们到小镇那座小山上的餐厅去吃吧?那家开了好几年了,听说味道不错呢。”
大家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拉斐尔被瑞领着到处跑,街上的橄榄树已经结了很多果子,而瑞看见树上的橄榄果子,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从树上摘下来不少橄榄。拉斐尔有些害怕地叫他下来,但是瑞却笑着在树上往下一颗颗摘橄榄。拉斐尔急不过,但也只好弯腰把地上的橄榄捡起来放进背包里。
瑞抓着树干又从树上滑下来,笑着对拉斐尔说:“这些橄榄应该够画完一个小天使了吧?不够的话,过会我们再去商店里买一点橄榄油。”
“这些……肯定是够了,甚至还可以把路西法也画好……谢谢你了,瑞。”
“没什么,你身体不好,我帮你摘橄榄,然后我们自己榨油自己调颜料,画出来的画才更好看。”【李瑞此处批注:这么说起来,那幅画现在应该还在修道院里……可惜那幅壁画,路西法恐怕至今都没有画完,他的双手依旧是残缺的……拉斐尔的画作一直断断续续,可是从来没有停下过。如今,这幅画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被画完了……】
哥哥带着我四处闲逛,一边逛一边和我介绍他之前最喜欢逛的地方。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介绍,而眼睛一直盯着在不远处买东西的黛妍,欣赏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中午时分,我们才重新聚在一起。拉斐尔带着我们几个人一起上了山,往那个据说名气还挺大的小餐厅走了过去。
小店装修得很考究,用的是古希腊风格的建筑,估计之前也有点历史,后来才被改造成了小餐馆。【简段评:这一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
我们几个人走进大厅,拉斐尔领着我们一起坐在了靠近吧台的卡座那里,然后给我们点了几样这里的招牌菜。
这个半包围式的沙发非常的柔软,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云团上一样。这个类似于小包间的房间里有两个位置,沙发相连,但是桌子相隔了两个人左右的距离。瑞和拉斐尔坐在靠近另一个卡座的位置上,黛妍和明渊坐在背靠走廊的地方,我和哥哥两个人则坐在正对着另一个桌子的那个位置,背靠着吧台。
我有些高兴地四处张望,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到外面的饭店里吃东西,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淡绿色的皮子沙发、红色木头包边的黄色桌子、香格里拉式的吊灯和桌子上闪着火光的烛台,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足够有趣。
正吃饭的间隙之中,老板和老板娘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看起来好像挺高兴。我有些好奇地往他们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又是一男一女两人,带着一个和年纪并不太大的小姑娘一起往这边来了。小姑娘在男人的怀里,女人不像是这里的人,倒像是和我们这群孩子一样的东亚人,黑色的眼睛和头发,眼眸并不像她的丈夫那么深邃,而且皮肤也并没有发粉发红。【简批:这好像……好像还真是我们一家子?】
五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我们旁边的卡座上坐下,来拜访的男人于是轻轻把女儿安置在了瑞旁边的位置上。那个姑娘眼睛湛蓝湛蓝的,头发也黄得很标准,发质也很不错。两家的大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谈论着最近几年的计划。老板和老板娘似乎打算离开这里,去中国开店,而另一家的人则说这样也好,一起在别的国家发展还能有些照应。我这才意识到,那个小姑娘的母亲和我一样也是中国人,所以打算把丈夫一家都接到家乡去生活。【李瑞批:看来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记起来……这么说我和简其实早就已经见过对方了吗?】
【简批:看来是的。】
老板和老板娘对于移民的计划非常的激动,而他们的女儿则对自己眼前那一杯甜牛奶一点兴趣都没有——事实上,她其实对她眼前的瑞更感兴趣。【简:啊,有吗?我有点不记得了……那看样子李瑞从小就很有魅力呀,难怪我爸妈总和我说我小时候在姑姑家店里认识的那个哥哥,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瑞批:哦?还有这档子事?】
她一开始看起来还挺老实的,但是并不着急去动眼前的饼干和牛奶,而是把头探过来仔细地看瑞,把瑞都给看羞了。瑞于是有些腼腆和紧张地从刚刚我给他买的那包巧克力里面拿出来一块交给她,她也没有立马吃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糖纸整理了一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面。两个人于是开始聊天,但是声音有些太小,我没太听清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很喜欢瑞,而且两个人的年龄其实应该差不多——虽然瑞看起来已经上小学了,但其实他也才出生了不到三年。女孩的爸妈看见两个人玩得高兴,也没有管他们。
两家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我们吃完午饭,离开的时候,瑞还笑着和小姑娘摆了摆手,两人好像聊得意犹未尽。
拉斐尔一脸得意的笑容,说什么瑞是“撞上桃花运了”,还很替他高兴。我其实并不清楚什么是桃花运,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和爱情有点关联。
我们一行人踏着正午的暖阳回到了修道院,今天的礼拜早已经结束,圣餐仪式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大家正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我们于是也参与了进去。
第三节:修道院的点滴
实验代号:盘古-072
姓名:赵子武
瑞和拉斐尔就像是亲兄弟一样要好,两个人每天都形影不离。瑞几乎知道拉斐尔的一切,拉斐尔也知道瑞的一切。
一直到我两岁之前,我都几乎没见到过早上不犯困的瑞。他说自己的感官太过敏锐,一旦到了晚上,大家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能听见整个修道院里面所有的声音——能听见灯泡嘶嘶作响,能听见自己和其他人的呼吸声,能听见一草一木生长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地下室里老鼠来回跑动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根本睡不着觉,也一直在折磨他的心灵。
但是后来,我渐渐看见他早上不再犯困了。他说,自己在某一天的晚上突然明白,自己或许生来就是为了某些重要的事情而战的,所以既然拥有这种感官,就应该相应地失去一些东西。但是在这种时候,人往往要学会接受和适应,才能彻底拥有手中的力量。
从那之后,他逐渐开始适应夜里的声音,也逐渐能够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我十分佩服他的自控力,无论是什么诱惑,他总能说断就断;无论是什么折磨,他总能简简单单就习以为常。或许早年间被感官折磨的经历,也是让他练就这种性格的原因之一吧。
有些时候见到明渊一个人待着,有些苦恼地坐在桌子或者其他什么比较高的地方,闭着眼睛思考事情。据其他的兄弟姐妹们说,他有能力看见未来的事情,并且还可以通过大脑和我们进行远程交流。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看其他人的样子,明渊肯定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说不准就是大家所说的预知呢?
瑞曾经和我说过一个小故事,那是某个冬天的晚上,瑞正在睡梦之中,突然听见自己眼前有一阵异样的响动。他睁开眼,看见拉斐尔正在收拾一个巨大的背包,于是悄悄地问拉斐尔:“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哦……哦,没什么。我听说太阳升起的方向还有很多的国家,我们这里并不是阳光每天第一次升起的地方。在这片大陆的最东边,就是你的家乡。我听说每天早上,这片大陆的第一缕阳光都会洒在那片土地上,所以打算去那边看看。”
“可是……你去那里,要花多长时间呢?”
“不清楚,听说到达那个地方,要翻越乌拉尔山、穿过第聂伯河,踏过西伯利亚,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恐怕我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
“……那……路上注意安全,尽量早点回来。”
“嗯,我会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似乎亲眼目睹过,我看见瑞跑到修道院的大门那里坐下,看着拉斐尔背着一个大背包离开了修道院。后来想想,或许那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是以为中国真的那么近,否则不会背着这么大的背包离开,更不会在离开的时候不断地回头去看瑞,眼神中更不可能带着一阵阵不舍。
那么,只能说对这个封闭且透露着莫名其妙的压抑感的修道院产生厌倦的,不止那么几个人。
瑞坐在大门口,默默地望着拉斐尔远去的方向,我并不知道当时拉斐尔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我知道,瑞就那样静静坐在修道院的门口,一直等到自己身上挂上了一层白霜,然后路德维希和另一位老师急匆匆地扶着拉斐尔往回走的时候。
拉斐尔回来之后,所有人都没提起这件事,但是李瑞却再也没有允许他去那片土地过了。
瑞常常对拉斐尔说,等到我们都能够独当一面,从修道院毕业以后,就带着拉斐尔一起走到中国去,先看看家乡,再看看第一缕日出。
我并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虽然我们兄弟二人和瑞、明渊都来自那个地方,但是我们的人生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修道院中度过了,并不知道“国家”和“大洲”究竟意味着多么庞大的范围。
拉斐尔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自己想去看看第一缕日光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但是他依旧每天早上爬上顶楼去看日出,有的时候瑞起得早,也会跟他一起。
我攒了好久好久的钱,终于还是凑够了买光盘放映机的钱。这几个月我也没少学习,对外界的事情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所以也不像原本那样对外物懵懵懂懂了。我常常整夜整夜练习体术,身体素质也提升了很多。这一次出门,终于得偿所愿地从那位黑商那里买到了放映机和幕布。这下可好,今晚可以趁着老师们不在,给大家放一放电影了。【李瑞批: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记得他给我们看过什么类型的电影,但是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来着。】
我抱着一大箱子刚刚到手的光盘,跟着拉斐尔一起回了修道院,然后又让他领着我回到城镇的小广场上面。哥哥还在跟着瑞和明渊一起帮黛妍往回搬她采购好的过圣诞节需要用的东西,拉斐尔和我早就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于是打算继续帮他们。
修道院里面有关于宗教的活动,我们几乎从不参加,但是圣诞节却是受到了老师的特许,可以和信仰基督教的兄弟姐妹们一同度过。我们这几个今天不参加礼拜的孩子今天就跟着经常购物的黛妍一起出来,看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黛妍拿着清单,一边勾勾画画,一边嘴角带着笑意地说:“有预算就是好,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我跟着拉斐尔一起找到她,她见是我们两个人来了,就招呼着叫我们过来,然后对我们说:“两位男士,你们正好闲下来了,帮我看看清单上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看预算还剩下三百多欧元。”
我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来那张清单,但是她嘴角微微一抬,扔在了我的手上。我看了看上面写的,每三个孩子一只鸡,加上十五位老师和特地来参与圣诞节活动的赵老师,一共是三十二只,洋葱十千克,洋芋十五千克,还有蛋糕胚和淡奶油。剩下的东西就都是生活用品,比如说牙膏和替换的牙刷,看起来老师这一次也把日常采购的工作给了黛妍。
我想了想,问她:“是不是还需要买点胡萝卜和番茄之类的?我记得上次过圣诞节的时候也有这些来着。”
她摇了摇头,对我说:“这两样不好保存,就像是口红一样,放久了会烂掉的,今天是十一月三十日,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四个星期,等圣诞节之前的那个周末来买就来得及……至于鸡蛋,我记得我们那里还有不少储备。”
拉斐尔笑了笑,对她说:“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还是你考虑的仔细啊。”
“诶,可别这么说,我这个人丢三落四的,也就是因为心疼钱才一个一个打勾的。二位既然没有发现什么比较大的漏洞的话,那就请继续帮那几位搬东西吧,我把剩下这点预算打算打算。”
我们两个笑着跑过去,我搬起来没来得及搬走的这些鸡肉,感觉并不怎么沉,于是另一只手又过去拎起来采购的蔬菜。拉斐尔两手抱起来那一箱牙刷,我们两个朝着修道院的方向往回走。
黛妍很快小跑着跟了上来,手上还拎着一个新买的小包,脸上新补了不少妆,对我们两个说:“正好没走远,我跟着点你们,要不然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挺危险的。”
我看了看她的小包,感觉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阵反光。很快,她就拿出来新买的口红和粉底液,然后十分珍惜地看了看,又塞回了自己的挎包里面。挎包看起来很精致,乳白色皮子的包边和深蓝色的布料显得很调和。
拉斐尔见状,打趣似地说:“我们的大美女又拿到多余的预算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新装备呀?”
黛妍一脸笑意,但是没说什么,只是甩了甩头发,继续一蹦一跳地跟在我们身边。【李瑞批:所以说,黛妍原本也是这样鲜活可爱的形象吗?……】
“走那么快干什么,手上东西不沉吗?”
“正因为沉所以才要快点回去放下呀。”
还没回到修道院门口,就发现瑞和哥哥正又往这边来,见我们这样抬着东西,赶紧跑过来帮着搬回了修道院里。
我问哥哥:“明渊呢?怎么没见着他呢?”
“哦,明渊说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于是跑回房间里面去思考了。”
“原来如此啊……哥哥,我把电影和放映机都拿回来了,要不今晚我们就给大家放放电影看?”
“我觉得可以啊,不过你确定那些老古董还能用吗?”
“放心吧,我肯定是确认过货了才买下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好,这两天正好老师们都不在修道院,放一放电影给大家看也没什么问题。”
我笑了笑,于是把自己的宝贝疙瘩都收拾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到了前院的中央。等我摆好了以后,哥哥叫着修道院里的各位都来了前院,大家听说有电影看,都显得很兴奋。
我拿出来那一箱子光盘,让大家去挑。没想到挑了半天,他们竟然拿出来一摞十张写着“旧世代世界十大禁片”的光盘,问我能不能看看这个。我看了一眼,心想这种东西也就是噱头而已,真要是有多吓人多血腥怎么可能被拍出来呢,于是点了点头,教大家怎么放映。【李瑞批:不是,当时资源这么匮乏吗?怎么就对禁片有兴趣?】
【简批:好独特的爱好,不愧是天才啊。】
【子凡批:我也就从小战小白那里听到过这些东西,没想到这种玩意竟然能因为被禁反而火遍大江南北了啊!】
第一部片子来自意大利,叫什么《索多玛一百二十天》。我们都对这个电影充满了好奇,因为我们生活的这个小城市也叫索多玛,这个电影有可能也会讲讲我们这里的历史呢……
但是我们错了,惨叫声和惊呼声在观众之中此起彼伏。
这部电影之中充斥了大量暴力血腥的内容,甚至还有直言不讳地描写暴力情色的内容。我们一个个都有些看不下去,但是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本以为后面的片子应该就不会这么吓人了,可是我们还是把这十部片子想简单了。第二部《下水道的美人鱼》简直能让我把从出生到现在吃的所有东西都给吐一遍,因为那不光是恶心或者血腥的问题了,那是赤裸裸的暴力与恐怖……
那天晚上,大家都做了噩梦,但是第二天一早,大家却又来缠着我,叫我继续给他们放电影看。我于是又把后面的七八部都给他们看了一遍,结果自然是哀嚎的哀嚎,呕吐的呕吐了。【子凡:哎呀,这个样子难道不会引起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受损吗?我记得不可撤销里面上来就是将近半个小时的嗑药以后的眩晕旋转镜头来着。】
这个时候,瑞悄悄走到我旁边,问我:“我看这几部片子都播完了,你有没有其它类型的片子啊?”
“有啊,你看。”我拿起来那一个纸箱子给他看,他笑着说:“我能给大家挑一个吗?”
“可以,我有点不想看禁片了。”
“好,那我挑一个……血肉之花……不行,一看就不是正经电影……诶,你看看这些。”
他从箱子里面拿出来一堆漫威在本世纪初拍的电影,我虽然并不知道漫威是谁,但是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还挺有意思,于是也没有说什么。瑞挑了一个《金刚狼》出来,说封面那个帅哥一定不会演什么吓人的东西的。
事实证明,瑞的眼光真的不错,他挑的几部电影都非常好看。不过这样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老师们在第三天就从外面回来了,那之后很久也没有出外勤,所以我的电影只能自己在房间里面看。
事实上,我喜欢电影的原因不光是能够依靠它们认识外界,还因为里面的剧情就像是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让我能够带着好心情去睡觉。虽然偶尔会遇上烂片,但是总地来说,我非常喜欢这种艺术形式。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忘记了究竟有多久,我依旧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但是我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我了,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也逐渐从课堂上了解了这个世界。
第四节:凶灵
实验代号:盘古-072
姓名:赵子武
哥哥最近几天很积极于帮老师干这干那,感觉不像是原本的他。不过今天早上还没等我问起来这件事情,他就自己和我说了:“弟弟,我觉得有几位老师最近的状态不太对,想和瓦维戈尔老师说一说。”
“状态不太对,具体指哪些方面啊?”
“感觉……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很怪,和之前的他们不一样。”
“是吗……感觉瓦维戈尔老师这种老古董一定会叫你先不要管,然后自己就赶紧和赵老师汇报的……汇报给老赵,估计得半个月才能下来通知,然后告诉我们怎么回事……好烦好烦的,倒不如我们自己查明原因呢。”
“说得……倒也是,但是不知道这些怪怪的情况是不是就是瓦维戈尔老师上课讲的那次大战遗留的东西。”
“怎么说?”
“瓦维戈尔老师说,这些敌人会盯上并替换一些我们的朋友,以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虽然这些老师并没有出现什么比较明显的性格变化,但是还是觉得他们的行为方式变了——有一种刻意的味道。”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而且好像有点瘆得慌。”
“这个事情我暂时还没和其他人说,只有你和瑞、明渊这几个人知道……我们还是早点叫明渊看看为好。”
“说得是。”
“所以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找他。”
我们两个人赶紧收拾起来,很快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朝李明渊那边去了。
路上倒是没遇上别人,只见到了早早起来的拉斐尔和柯西两个人,并且也都在朝着顶楼明渊的房间过去。
谈论起来才知道,明渊昨晚上就给他们二人发了请柬,要他们二人今天早上一早就来找他。
看起来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李明渊不会只叫拉斐尔过来,还特意嘱咐他把瑞安置在房间里面,千万不能叫他跟来。
我们四人于是一道往这边来,上楼的过程中也没有谁说什么话。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踏着宿舍楼老旧的石板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像是上一步的翻版。隐约从外面透进来一阵阵凉风,穿过楼道里的小漏窗不断吹拂我们的脸,让本来有些困意的我渐渐清醒了过来。
修道院里的一切都是这么古老,为数不多鲜活的东西,就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和我们的老师们。这种地方总给人一种压抑感,虽然历史的痕迹往往令人浮想联翩,但是这并不能抹消掉岁月带给人的恍惚感。
拉斐尔轻轻打开了明渊房间的门,我们走进去,却没有发现明渊的踪影,只是隐隐约约能从头顶听见一阵阵喘息和惊恐的声音。
我们几人于是顺着他的床铺看过去,只见他床头还挂着一根绳梯,绳梯顺着墙壁一直通进了天花板的上方。
我们几人于是抓着绳梯爬了上去,只见是一个阁楼一样的地方,小小的阁楼里放着几盏煤油灯,墙上挂满了照片和便签纸,以及相互用绳子和红线连接起来的代号。地板是木头的,铺在石质的天花板上面;楼顶上那一根一根的梁柱依旧支撑着这个古老的穹顶。整个房间五面墙壁写满了汉字和德语,地上也堆满了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废旧草稿纸。
明渊的声音是从一大堆纸后面传出来的,我们四个悄悄走过去,听见明渊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什么“守护者”和“留守人”,还有什么“明祭品”和“殉道者”之类的话,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很快我们就看见他脸上开始渗血,随即,他开始恐惧地呻吟起来。
我们刚要上前去看他有没有事情,没想到他脸上的血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满头是汗地喘着粗气,看了看周围,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好像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一样。然后,自言自语道:“第三百八十万七千六百一十二种可能性,不行……这么说,最合理的方法都已经试了一遍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看那些吗?……不行,不行……你们几位,快坐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们说。”
我们相互看了看,走到明渊眼前,坐在他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面。
他拿过手帕来给自己擦汗,然后对我们说:“出大事了,我看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我不能用几句话就和你们解释明白,但是我必须要立马开始安排事情了,否则这一切都会来不及。”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致把目光交给了明渊,然后看着面带痛苦的他,等他开口。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瑞不在这里,我没有感受到他的位置。我要跟你们说,我们的星球并没有彻底战胜敌人,并且我们的存在虽说名义上是拿来应对这次危机的,但是我只看我们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可能性,全都看不见任何生的希望……所以说,从众多的可能性中,我挑选了最合理的组合,猜测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看到了唯一一种有生的希望的故事……我们的老师之中混进了敌人,现在已经无法补救了。因为我们这里一共就只有二十四位老师,被策反的就有十个,还有六个被彻底替换掉的。如果一直不做些什么,我们就一定会被这些家伙害死……所以,今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就是我所看见的那个‘血色序幕’。我需要你们几个,除了拉斐尔,都做好和我一起逃离这里的打算,只拿自己需要的,我从镇上打听到似乎可以找人租车……子武,你应该可以解决,因为那个往外租车的人就是卖给你电影的人——说回来,拉斐尔,瑞到时候一定会疯了一样地和这些家伙抗争,不肯离开,所以我需要你把他拎出修道院,扔下门口的小土坡,然后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这很难和你解释,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这么做,后面的事情……”明渊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针管,对拉斐尔说:“你到时候一旦中弹,就要在倒地之前给自己扎上。”
拉斐尔点了点头,说:“我是死是活没那么大关系,只要瑞能活下去,那就可以了。”
“其实你的生命与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非常非常大,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尝试和圣拉斐尔教堂产生联系,逐渐把自己和那里的联系加强到可以对付这些家伙的地步……”
说着,明渊又看了看我和哥哥,对我们两个说:“你们二位,要一直跟着我进行任务,所以说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通知就行;至于柯西,你的任务比较特殊,不能把所有事情都现在就告诉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现在就开始做。”
“是什么?”
“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年人的模样,不要问为什么,就像你平时偶尔会做的那样,让自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了。”
“这……没问题,我也就不多过问我为什么了,只要是能帮到你,我都会做的。”
我们几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明渊说的事情让我们几个几乎是根本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听他说,只要这个计划失败,我们的星球就会变成第二个小行星带,看来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一天之内就能想明白的。
我问他:“明渊,你说你看了很久很久,究竟是有多久?”
“这么说来……一百多亿种可能性,将不合适的人选直接筛掉,还剩下五十亿种;将没有希望的路线抛除掉,还剩下三十亿种;最后剩下的也就是十多亿,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无时无刻不在计划,将我所有看到的重要节点记录在这个小阁楼的墙上,所有能够令计划变得更完善的信息我都会用红笔记录下来。现在想来,恐怕也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
我们离开明渊书房的时候,脑子依旧是乱的,并不记得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面前的生活将永远也不会继续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我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一定不会令人感到轻松和快活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又从绳梯上爬了下来,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各自的房间。除了柯西以外,我们三个人浑身上下已经浸透了冷汗。明渊说的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但是这又是直接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柯西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显得异常的冷静,几乎是默不作声,但是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之后,我们立即就听见一阵响动的声音。打开门,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安抚他,只能用沉默掩盖恐惧。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恐惧,因为明渊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几乎都是没法理解的。但是我却显得最害怕、最焦虑。哥哥说我这是潜意识之中留存的恐惧,表面上显现出来了而已。心理感受不到的恐惧,自己就有更深层次的系统来处理,人类的身体还真是精密而感性。
我躺在床上思考了好一阵子,才渐渐从那阵心悸之中缓过神来,然后思考了一下自己需要做什么——明渊跟我说,他准备了一辆要烧柴油的车,这种老爷车马力足,而且没有现代的车辆智网登记信息,不容易被捕捉到。但是缺点就是现在根本没有加油站会卖你柴油了,所以说我可以在接下来的这个周末里去问一问那位卖给我光盘的商人,看他能不能替我搞到柴油。
能做一些什么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就一定不要犹豫,因为一旦犹豫得多了,命运就会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继续前进下去。
如果这些事情与你的人生无关,而你可以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发展,那么就请看着吧,一直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我再一次醒来,还是被哥哥叫醒的。哥哥跟我说,虽然今天并没有课程,但是路德维希从外面学习交流回来,想让我跟着他一起过去接一接老师。我想着瓦维戈尔老师平常对我们也不赖,于是笑着跳起来,换上一身周末穿的衣服跟着哥哥出了门。
远远地望着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不断来回闪动。也不知是不是过去了一两个钟头,那个黑色的点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巨大的黑箱子。
我和哥哥小跑着过去接过来老师手中的箱子,帮他拖着往修道院里走。路德维希于是笑着又同我们开起玩笑来,感觉他总能够想出令我们哈哈大笑的笑话,而且还能用那种讲课时一本正经的脸色和语气为我们讲这些东西。我常常觉得,路德维希是一个十分值得尊重和学习的榜样,但是往往有这些想法的时候,又遇上他上课捉我走神,拎我起来回答问题的事情。总觉得他并不是那种绝对威严的老师,开得起玩笑,也对学生耐得住性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些,赵老师才会安安心心把我们交给他教育吧。
我于是对回笼觉之前的事情有些许的忘却,眼下只顾着关心手中拖着的这个大箱子。于是问老师:“瓦维戈尔老师,您带回来的这个大箱子里面都有些什么啊?”
“哦,没什么。这一次到中国分部访问去了,因为去了不少地方参观学习,所以也给你们买了不少纪念品和小礼物……既然你问了,那就正好。”说着,他就叫我把箱子平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地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两条项链,挂坠是一个金色的小圆盘,打开之后,里面竟然镶嵌着我和哥哥的合影。
“这是在……对,在新疆的巴尔喀什湖边给你们请到的,那边也有我们的组织,这就是一个女教师给你们亲手做的项链,喜欢吗?”
我惊喜又高兴地笑着说:“这简直太喜欢了,谢谢老师!”说着,就端详起来手中的项链,上面的纹饰看起来很有力量,但是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纹饰。
老师见我研究起来,就对我说:“这上面刻的是海上风暴的纹饰,含义是风暴所到之处,一切污秽之地都会寸草不生。”
哥哥和我笑了起来,哥哥说:“看来戴上这串项链,就能变成和老师一样的厉害的人了!”
他笑着又把拉链往上提了提,说:“你们喜欢啊,我这一趟至少对你们来说没白跑。”然后又接着说:“德国北部还真冷,贴近中亚地区的地方还是温暖呢。”
“可我正喜欢天冷呀,老师。”我们几个人听见一阵高兴的笑声,随后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瑞也早早地起了床,正坐在花园里高大的树丛上看我们。
见我们都看见他了,他就笑着踩梯子从树上落下来,然后小跑着来找我们。
路德维希见了瑞,也就喜笑颜开地和他寒暄了一番。瑞笑着指着天说:“我喜欢这里的气候,足够寒冷。不过有些时候还是太热太热了,我感觉我喜欢的气候应该存在于挪威和俄罗斯这种地方。”【注曰:此处从了作者和编者所好。】
路德维希笑着说:“天冷固然令人感觉神清气爽,不过只有经历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洗练,小麦才能成熟变成饱满的麦穗,我们才能吃上好吃的面包啊。”
瑞笑着点了点头,说:“老师您曾经讲过,人不应有太过分明的喜好和厌恶,这是因为什么?”
“我们人或许是神创造的,或许是大自然不断选择出来的,总归都是依靠世间万物才成长起来,一直走到今天,成为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因此世间的万物对我们来说都是有恩的,我们就应当感谢和喜爱这一切。冬天固然是人舒服了,可是那些花花草草却依旧需要温暖的天气才能生根发芽,所以主或者地球母亲的自传偏角制造了春夏秋冬,调和了世间的气候,不至于太单调,也不会太偏袒某一方。”
瑞思索了一下,笑着说:“我明白了,所以说这也是万物运行达成的一种巧妙默契,为我们的生活创造了变化与乐趣,对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于是相互看着对方笑了出来,感觉就像是交流高深学问的两位学者一样。其实我和哥哥对于两人刚才的对话可谓是几乎一个单词都没听懂,但就是觉得两个人都很厉害,也很有思想。
路德维希一直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总能用这种巧妙的方法给我们浇灌这种人生学问。虽然不知道这些学问为什么被叫做“哲学”,但是每每听到这些,就总会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暗示”带给人们的力量吧。
日子又这么兜兜转转过了好久好久,除了每天攒钱买柴油,就是继续钻研自己专精的体术。社会理论类和理科类的科目我早就已经能不上就不上了,因为明渊一直在提醒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如果把时间用在这些事情上面,那我们存活下去的几率就会更小。这个所谓的“唯一出路”,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犯错的空间。
也不知是从几时几刻开始,我也逐渐开始厌倦这座原本承载着我欢乐的修道院了——就像是拉斐尔那样,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想要离开这个封闭而有些压抑的环境,也想要看一看,索多玛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书本上所说的那个样子……
明渊自从替我们安排好了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长时间坐在某个地方沉思过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疯狂和偏执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和谁说话,但是偶尔听见他说的话,无论何时都像是在打电话一样。
我一直疑惑于他这么说话是不是因为能够和人远程交流,因为听路德维希说,我们各自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而这七十二个人对应了七十二种不同的职位。“预知者”的位置上坐的是一个能够看见未来,并且也能和人用意念交流的人。如果明渊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就是老师口中那个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却始终身处局外的“预知者”了。
疑惑结束于某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明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我赶紧从床上坐起,仔细寻找声音的来头,才发现竟然源自我的脑海深处。我于是不再乱动,闭上眼睛倾听这阵忽隐忽现的声音。
果真是明渊在叫我,估计他也能知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也不再呼唤我,直接开口对我说道:“子武,你和你哥哥都在房间吧?在的话点点头。”
我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要和你说一下这件事情最具体要发生的时间,你们做好万全准备,不需要的东西就不要拿着了,只拿自己急需的东西……吃的喝的和用的都不要担心,我这里搞到了足够的资金,足够支撑我们的行动了。”
“好,那具体是?”
“今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也就是所谓的‘重生日’,就是这些人开始行动的日子,你们两个要提前一天晚上直接到楼下食堂里面等我,我可能会晚一小会到,你们和柯西都不用太着急,我一定会及时来找你们的。”
“具体几点?”
“半夜十二点半……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是既然看见的是这样的,那就照做好了。”
“明白了。”
第五节: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