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铰链摩擦声撕裂了夜晚的沉寂,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布洛克多夫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空洞,微微躬身,姿态殷勤得近乎谄媚。
一路行来再无波折,只有血色的月光涂抹在地面冰冷的石板上,如同凝固的污迹。
众人跟随引导,最终抵达了紧邻西侧城墙的营区,视野可以毫无遮挡地投向前方巨大的工地废墟。
只剩下骨架的脚手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坍塌过半的城墙豁口,如同巨兽打盹时无意间露出的齿缝,晚风裹挟着河水潮湿腥冷的气息,毫无阻碍地灌入,在空荡的断壁残垣间盘旋呜咽,带着无人约束,令人不安的恣意。
眼前的军营,曾是条顿骑士团森严堡垒的一部分,如今却彻底沦为沙俄展示征服与奢靡的舞台。
厚重的石墙根基犹在,阴冷峭拔的哥特式拱窗,却被层层叠叠的锦缎帷幔覆盖,胭脂红的绸缎浓烈刺眼,几乎吞噬了岩石原本的冷硬质感,显然是劫掠的战利品。
布洛克多夫殷勤地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匆匆离去,将阳雨一行留在弥漫着异样气息的厅堂内,任由他们审视这片被强权意志重新涂抹的空间。
“外面的百姓都要用子女去抵押节日的税收了,这里是在干什么?开派对吗?”周砚桥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手中的偃月刀刀柄,在冰冷的地面上轻轻一顿,发出闷响。
上前一步,左手搭在阳雨的肩膀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大厅,无需言语,叶桥已默契地带着玄殛手成员无声散开,如同一道道融入阴影的流光,开始对整个建筑进行谨慎而迅速的探查。
厅堂内,一盏伸展翅膀的双头鹰水晶吊灯高悬,翅膀边缘锐利的切面,将光线折射成无数冰冷的菱形光斑,投射在脚下厚如积雪的波斯地毯上,光影扭曲晃动,极致的华美,与营门外居民区死寂中渗透出的绝望气息交织碰撞,仿佛整个世界被硬生生从中劈开,呈现出令人心悸的错位感。
靠近房间中央的位置,一个原本应庄严供奉圣物的大型橡木柜,被粗暴改造成了堆满珍馐的餐具架,上面层层叠叠摆放着产自萨克森的白釉瓷盘,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盘中盛放的却是凝固到发暗的黑鱼子酱,几瓶琥珀色的但泽金酒,以及几颗表皮已微微发皱的柑橘。
空气中玫瑰水浓烈到发腻的香气,混杂着另一种更为昂贵却同样浑浊的异域香料气味,正徒劳地掩盖某种更深处弥漫,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
纵情享乐的贵族士兵留下的汗酸,混杂着食物在闷热中悄然腐败的微腥,甜腻的香气非但不能驱散污浊,反而与之纠缠,凝结成一股沉甸甸令人窒息的浊流,堵塞着人的呼吸。
几个显然是军官私人收藏的镀金银质圣像,被毫不恭敬地随意钉在粗糙的石墙上,紧靠着斑驳的圣徒浮雕。
水晶吊灯的光线扫过,金属圣像反射出刺眼,冰冷而又突兀的寒光,与昔日骑士团的虔诚肃穆格格不入,透着一股亵渎的意味。
“呵,怎么着?想给咱们开开眼,显摆一下你们搜刮来的家底?就拿这个考验干部?”一声清晰的嗤笑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宫鸣龙跟在阳雨身后踏入厅内,指节在巨大的雕花橡木桌面上重重划过,留下清晰的指痕,又侧头看向壁炉。
炉膛内,干燥的橡木熊熊燃烧,橘红的火舌贪婪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光线。
“咱们明辉花立甲亭的钱,是弟兄们流血流汗,在刀锋上一分一厘挣出来的干净钱!可不是靠扒老百姓的皮,刮穷人骨头里的油水抢来的!”
嘴角勾起,笑容冰冷得像冻结的河面,宫鸣龙环视着这片奢靡的兵营,无论是神圣罗马帝国军营本就如此堕落,还是布洛克多夫及其背后的卡尔·彼得派系刻意炫耀实力,眼前的景象都令人倍感不适。
集结士兵的演武场,竟被空间折叠技术安置在室内,风雨不侵,如同一个巨大且华而不实的暖房玩具。
“这个……是貂皮吗?”
在等待叶桥等人完成检查的短暂沉寂中,孙甜甜的目光落在了大厅角落堆叠的货物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千五百个一模一样的木箱。
无声地走到近前,手中的标枪微微倾斜,用枪尖小心翼翼挑开其中一个箱盖。
箱内一件折叠整齐的军服露了出来,深蓝色的呢绒面料厚重挺括,上面用繁复的金线绣着张扬扭曲的纹章图案,领口和袖口镶嵌着油光水滑的黑色貂皮,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而箱子堆叠的间隙后方,还矗立着三个穿着大衣的人体模特,三件大衣用料更为奢侈,紫貂皮特有的深紫色绒尖,在灯光下流转着神秘而昂贵的幽光。
孙甜甜的目光在其中一件裁剪精良的大衣上停留片刻,日夜相处的熟悉感让她瞬间确认,肩宽腰线的比例,分明是为叶桥量身打造的尺寸。
这些被提前放置于此,价值不菲却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华丽衣装,正是卡尔·彼得一方赤裸裸的示好与贿赂。
“关门关窗,灭灯熄火。”阳雨的命令斩钉截铁,打破了厅堂内令人不适的寂静,负手站在高大的拱形窗前,目光穿透昂贵的彩色玻璃,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全员保持戒备状态,不必着甲,房间里的东西一律不准乱碰,吃我们自己带的干粮和水,补充体力状态,任务随时可能继续。”
兵营内部极尽奢靡的富丽堂皇,不过是层脆弱的镀金外壳,隔不断窗外血淋淋的现实。
透过略微模糊的窗格,能清晰看到狭窄街道上演的无声悲剧,衣衫褴褛的马尔堡居民如同幽灵,瑟缩着紧贴冰冷的墙根移动,只为躲避巡逻哥萨克骑兵肆无忌惮的马鞭与视线。
一位老妇人佝偻得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枯瘦的手指在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而家中最后一点糊口的食物,都已被所谓的“节日税务”征收殆尽。
更远处的居民区方向,隐约传来绝望的嘶喊,贫苦的百姓抱着他们仅有的破旧家当,祈求着贵族私兵早已冰冷的怜悯,那座本该庇护他们堡垒军营,回应他们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刺鼻的香水与残留的食物油腻香气固执地飘散,与窗外码头传来的浑浊污水恶臭,贫民窟燃烧劣质木柴的呛人烟气死死绞缠在一起,征服者们在这座象征武力的堡垒里放纵享乐,而被征服者则在战争的铁蹄下,无声地一点点窒息。
确认了成员们的警戒动作都已到位,阳雨不动声色地朝宫鸣龙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上,立马堆起亲和力十足的笑容。
“兹比格涅夫队长。”宫鸣龙几步就蹿到了兹比格涅夫身边,毫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顺手从兼任后勤的玩家手里,拽过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您和兄弟们都没准备点夜宵垫垫肚子?”宫鸣龙麻利地拉开背包拉链,热情地掏出一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牛肉包子,不由分说地就往兹比格涅夫手里塞去。
“江湖规矩,人生四大铁,咱们刚才并肩干过架,就算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了,是战友就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来来来,别嫌弃,尝尝我们亭里大师傅的手艺。”
“多谢大人美意,在下……不饿……嗯,确实不饿。”兹比格涅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握着马刀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清楚自己这支翼骑兵小队,押送所谓的“卡尔梅克人战俘”进城,不过是布洛克多夫大人精心安排的遮掩幌子,眼前这些气势彪悍的东方人,实则是布洛克多夫极力争取的贵客。
身份的巨大差距,让他本能地感到惶恐,即使浓郁的肉香不断钻进鼻腔,勾动着辘辘饥肠,也只能拼命咽下口水,手臂微微后缩,试图推开递到眼前的食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目光始终低垂,不敢直视宫鸣龙热情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