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毛狮子,空长了一副吓唬人的骨架,内里却是个不中用的草包!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这般轻易就跪地求饶,把我等的脸面都丢尽了,他若就此服软,我可如何是好?”
金翅大鹏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条“妙计”涌上心头,便装作一脸关切,悄悄凑到老魔耳边,压低声音:
“大哥,你怎可全信那猴头?常言道,猴精猴精,他最是狡诈!你且假意应他,待他出来时,莫要迟疑,把嘴往下一合,运起千斤神力,把这猢狲嚼得粉碎,再咽下肚去。到那时,任他有通天本事,在您这铜肠铁胃里成了肉糜,还如何作怪?”
金翅大鹏这番“贴心”话,一字不落,全被孙悟空在肚里听了个真真切切。
“好个歹毒的畜生!自己不敢上前,专会背后出这馊主意!想坑你孙外公?且看谁坑谁!”
孙悟空当下不露声色,也不急着出去,只把金箍棒先伸了出去,变作一根丈二长短、碗口粗细的铁杠,横在狮魔口中。
那老魔青毛狮子对金翅大鹏的“妙计”深信不疑,依言而行,待觉口中似有异物,以为是孙悟空出来了,当即把血盆大口猛地往下一合,运足了十成力气!
只听“咔嚓”一声震天价的巨响,如同咬在了万年寒铁之上,直震得他脑袋“嗡”的一声,满口牙齿酸麻剧痛,那两颗最显威风的门牙,应声而碎!
“哎呦喂——!”
老魔惨叫一声,痛得涕泪交流,差点原地跳起来,捂着嘴巴回头就埋怨金翅大鹏:
“兄弟啊!你……你这不是存心害我么!本是好好请他出来便是,你偏教我去咬他!如今可好,没咬着他半根猴毛,反倒崩碎了我两颗看家的门牙!这……这叫我如何是好!哎呦,疼煞我也!”
孙悟空在肚里几乎要笑破肚皮,趁机发作起来,怒喝道:
“好个不识抬举的孽畜!老孙好意饶你性命,你反倒听信谗言,暗算于我!既如此,老孙不出来了,就在你这五脏庙里长住,非把你这心肝脾肺肾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金翅大鹏见老魔怪他,眼珠一转,又生一计,改用激将法,跳上前,厉声高叫道:
“孙悟空!休要躲在人肚里耍赖!闻你名头,如雷贯耳,道你在南天门外逞威,灵霄殿前显势,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今在这西天路上,怎地只做些钻入人腹、揪肠捏心的勾当?原来只是个会耍滑头、使阴招的小辈!”
孙悟空在狮腹中问道:
“我如何便是小辈了?”
金翅大鹏道:
“好汉行千里,名声传万里。是英雄好汉,便该出来,与我等真刀真枪,明明白白斗上一场,那才算是真好汉!似你这般躲在人肚里搞些小动作,不是小辈,又是什么?”
孙悟空闻言,心中思量:
“这厮虽是用激将法,却也说得在理。我若就此弄死这青毛狮子,易如反掌,但这厮明显背后有人,况且传扬出去,确也坏了老孙名头。也罢!也罢!就出去与他见个高低。只是这魔头人面兽心,反复无常,须得留个后手。”
想罢,便道:
“也罢!你既说老孙是小辈,老孙便出来与你等战个痛快!只是你这洞口狭窄,不好施展手脚,须得寻个宽阔地方,才好厮杀。”
金翅大鹏听了,正中下怀,立即点齐大小妖怪,前前后后,竟有三万多名精锐妖兵,
各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涌出洞来,在那山前平阳之地,摆开一个三才大阵,专等孙悟空出来。
那二魔白象精搀着老魔青毛狮子来到阵前,高声叫道:
“孙悟空!是英雄好汉便出来!这战场宽阔,正好与你我决个雌雄!”
孙悟空在魔腹中听得外头动静,心知已至开阔地带。
心思电转:“若不出战,倒显得老孙言而无信;若贸然出去,这伙妖魔势众,难保不反悔。不如留个后手,教他投鼠忌器!”
好大圣,拔根毫毛吹仙气,变作一根细若发丝、长四十丈的柔韧仙绳。
将绳头往那妖王心肝系带上一拴,打个“牵心扣”——此扣不扯则已,一扯便教他痛彻骨髓。
悟空持着另一头笑道:
“有此物在手,便如捏着他命门。若敢反悔,老孙在云端一扯绳,管教他立时服软!”
说罢将身缩小,顺绳攀爬。
至咽喉处,见森森利齿如刀剑,心道不妙:
“若从口出,他吃痛一咬,岂不断我后路?”
当即机变转身,缘绳直上,竟钻入鼻腔。
老魔只觉鼻中奇痒难耐,“阿嚏”一声巨响,似惊雷炸响,竟将大圣从鼻孔里喷将出来!
悟空见风即长,霎时现出三丈法身,左手紧攥心肝绳,右手掣出金箍棒。
那魔头不知厉害,举刀便砍。
二魔挺枪,三魔挥戟,齐攻而来。
孙悟空恐被缠住,忙收了铁棒,急纵身,一个筋斗跳到营外空阔山头上,
落下云头,双手扯住那绳子,用力一拉。
那青狮魔在阵前,顿时觉得心肝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揪了一把,痛彻骨髓,大叫一声,往上一挣。
孙悟空又往下一拽。
众小妖远远看见自家大王忽而蹿高,忽而伏低,姿态怪异,齐声高叫:
“大王!莫要惹他了!这猴儿不晓事,清明时节未到,他倒放起风筝来了!”
大圣闻言,玩心大起,更加用力地蹬踏那绳子,把那老魔从半空中“啪啦啦”扯落尘埃,
像纺车一般乱转,直把山坡下的硬黄土砸出一个二丈来深的土坑。
白象见状,慌忙按下云头,抢上前来,一齐抓住那绳子,跪在坡下哀告道:
“大圣爷爷!只道您是个神通广大、心胸宽广的神仙,谁知您……您也是个记仇的!我等实是哄您出来,要与您见个阵仗,不料您却在我家兄长心上拴了根要命的绳子!”
孙悟空立于云端,笑道:
“你这伙泼魔,实在奸猾无礼!前番哄我出来就要咬我,这番哄我出来,又摆下这万人大阵。几万妖兵战我一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走!扯他去见我师父!”
“大圣慈悲!饶我等性命!我等再不敢使诈,情愿送老师父过山!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孙悟空笑道:
“你等既要性命,也容易。只消拿刀来,将这外边的绳子割断便是。”
老魔青毛狮子带着哭腔道:
“爷爷呀!割断外边的,那里边的绳头还拴在心上,喉咙里又阵阵恶心,如何是好?”
孙悟空道:
“既如此,你张开口,等我再进去替你解了那绳头。”
老魔慌了:
“啊?您这一进去,若又不肯出来,却……却如何是好?”
孙悟空道:“
不妨,老孙有本事在外边就能解你里边的绳头。只是我解了,你等果真心甘情愿送我师父么?”
老魔指天画地:
“但得解了,即刻就送,决不敢再打诳语!若违此誓,教我辈永世不得超生!”
孙悟空见他们似有诚意,便将身一抖,把那根毫毛收上身来。
那魔头顿时便觉心口一松,疼痛立止。
原来这是孙大圣的障眼法儿,一根毫毛变了绳子拴住他的心,收了毫毛,自然就不疼了。
三个妖王如释重负,谢道:
“多谢大圣饶命之恩!请大圣先回,禀告唐长老,收拾行李,我等这边即刻整顿轿马,前来迎接,抬送过山。”众妖偃旗息鼓,收回兵器,垂头丧气,尽数归洞。
孙悟空收了绳子,转回山东面。
远远看见唐僧还躺在地上痛哭,沙僧正在一旁劝解,那猪八戒却已将包袱解开,正拿着那件锦襕袈裟在自己身上比划,与沙僧争论如何分法。
孙悟空暗自叹息:
“不必说了,这定是那呆子撺掇师父,说我被妖精吃了,师父心痛徒儿,故而悲泣。那夯货却趁机要分行李散伙。待我吓他一吓。”
于是按下云头,悄无声息落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叫道:
“师父!老孙回来了!”
沙僧听见,回头看见悟空好端端站着,又惊又喜,随即埋怨猪八戒道:
“都是你这张乌鸦嘴!专会祸害人!师兄何曾死了?你偏说他死了,在这里干这分家散伙的勾当!看,这不是把师兄叫回来了?”
猪八戒抬头看见孙悟空,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袈裟差点掉在地上,嘟囔道:
“我……我分明看见他被那妖精一口吞了……想必是时辰不好,这猴子阴魂不散,来显魂了……”
孙悟空上前,一把揪住猪八戒的耳朵,
另一只手“啪”地照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打得那呆子一个趔趄:
“夯货!你才显魂!老孙活蹦乱跳,你咒我死?”
猪八戒捂着耳朵和脑袋,呲牙咧嘴道:
“猴哥,你……你真个没死?我亲眼见你被那怪吞了,怎么又活转过来了?”
孙悟空笑道:
“似你这等不中用的脓包!他吃了我,我就不会在他肚里做手脚?我抓他肠,捏他肺,又用一根绳子穿住他的心系带,扯得他疼痛难忍,一个个磕头告饶,我才饶了他性命。如今他们已服软,答应抬轿子来送师父过山了。”
三藏闻听此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满脸泪痕尘土,对孙悟空:
“徒弟啊,真是辛苦你了!信了这悟能的呆话,为师已是万念俱灰了!”
孙悟空又挥拳去捶猪八戒,骂道:
“这个只会吃糠的夯货!十分懈怠,不成体统!师父莫恼,那妖魔随后就来。”
沙僧在一旁也觉惭愧,连忙收拾散落一地的行李,扣备马鞍,师徒四人重整仪容,都在路旁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