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望海畔
中域极南,天地尽头,是为无望海。
此海之阔,不知其几千万里,波涛终年汹涌,墨蓝色的海水深不见底,海面上常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传说上古时期曾有至尊强者欲渡此海,探寻彼岸秘境,飞行九九八十一日仍不见对岸,最终神力耗尽,坠海而亡,故得名“无望”。
海天相接处,日轮西斜,残阳如血,将海面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色。那光却穿不透浓重的海雾,只在雾霭表面流淌,如同熔金泼洒在灰绢之上。海风呼啸而过,带着咸腥与某种古老腐朽的气息,吹得岸边那些虬结扭曲的黑色怪木簌簌作响——那是无望海特有的“噬灵木”,根系能深入海底千丈,吸取死亡生灵残留的灵气。
距海岸三百里处,一座孤岛如巨兽脊背般浮于海面。此岛不大,方圆不过五十里,岛上无一草木,全是黝黑发亮的玄武岩,常年被海水侵蚀,形成无数蜂巢状的孔洞。每当潮汐涨落,海水灌入这些孔洞,便会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万千冤魂哀泣,故当地渔民称其为“鬼哭岛”,便是永恒境大能也不愿轻易靠近。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这鬼哭岛地下三千米深处,竟隐藏着令整个中域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影杀殿总部。
二、地宫深处
穿过层层岩石与隐蔽阵法,地下三千米处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后被历代影杀殿主以无上神通改造,形成如今的规模。洞顶高达百丈,悬挂着数以万计的钟乳石,每根石尖都镶嵌着一颗“幽冥晶”,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冥府。
溶洞中央,九根十人合抱的墨玉柱按九宫方位矗立,柱身雕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沿着纹路缓慢游走,那是历代影杀殿主以精血布下的“九幽禁神阵”,便是永恒境巅峰强者闯入,也要被困杀其中。
大殿地面铺着整块的“黑曜冥石”,光可鉴人,倒映着洞顶幽光,行走其上,竟如踏在星空深渊。四周岩壁上开凿出数十个洞穴,每个洞口都垂着漆黑如夜的帘幕,帘幕以“暗影蛛”吐的丝编织而成,不仅能隔绝神识探查,还能吞噬光线与声音。
此刻,大殿最深处的高台上,一张由整块“万载寒玉”雕成的座椅散发着森森寒气。椅上之人,便是当代影杀殿主,人称“千面君”。
三、千面君
他看起来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材修长匀称,着一袭毫无纹饰的墨色长袍,长发以一根乌木簪随意束在脑后,几缕银丝夹杂在黑发间,非但不显苍老,反添几分沧桑韵味。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薄如蝉翼,紧贴肌肤,颜色与真人皮肤无异,甚至能看见细微的毛孔纹理与浅浅的血色。然而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这面具没有五官——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整张脸平滑如卵,只在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有两个极细微的孔洞,隐约可见其后幽深的目光。
这便是“千面君”之名的由来。传说无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无人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千年来,他可能以任何面目出现在任何地方:或许是集市中卖菜的佝偻老妪,或许是酒楼里豪饮的虬髯大汉,或许是宗门内扫地的杂役弟子。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如万载寒潭,深不见底,偶尔闪烁的幽光,能令窥视者灵魂冻结。
此刻,那无面的脸上虽无表情,但整个大殿的温度已骤降三分。
“是谁杀了少殿主?”
声音从面具后传出,不高,不怒,甚至带着几分温润,却如极地寒风拂过每一寸空间。话音落下,九根墨玉柱上的暗红流光同时加速游走,发出细微的嗡鸣,整个溶洞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四、殿下诸人
高台下,两排黑衣人如雕塑般静立。
左侧一排七人,是影杀殿的七位“暗影使”,皆着贴身夜行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或锐利或阴鸷的眼睛。他们的气息完全内敛,若不是肉眼看见,几乎察觉不到存在,这是将隐匿之术修炼到极致的表现。
右侧一排五人,则是影杀殿的五位长老,为首者正是大长老厉啸天。
厉啸天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年纪,真实年龄却已逾三千载。他身形枯瘦,如一截老竹,着一袭绣有暗金色纹路的黑袍,脸上皱纹如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中,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偶尔转动时,竟有隐隐的血色闪过。
此刻,厉啸天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他动作缓慢,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如尺量,显示出对台上之人深入骨髓的敬畏。
“殿主,少殿主三日前率影七、影九前往‘万宝楼’参加百年一度的拍卖大会,目标本是那批虚空晶石与须弥石。”厉啸天的声音沙哑干涩,如砂纸摩擦,“据我们安插在万宝楼的眼线回报,拍卖过程中,少殿主曾三次加价,但最终被天字三号包厢的客人以高出底价五倍的价格拍走。”
他稍作停顿,似在整理信息:“拍卖会后,少殿主心有不甘,又见那买家只是四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便起了跟踪抢夺之意。影七曾劝谏,说那四人虽气息不显,但能出入万宝楼天字号包厢,必非寻常。少殿主不听,执意出手...”
“说结果。”千面君的声音依旧平淡。
厉啸天深深吸了口气:“他们尾随四人出了万宝楼,在城西五百里外的‘落魂谷’设伏。半个时辰后,留在少殿主魂灯殿的本命灯...熄灭了。影七、影九的魂灯也在同一时间熄灭。”
话音落下,大殿死寂。
九根墨玉柱上的红光骤然暴涨,将整个溶洞映照得如同血海。那红光并非单纯的光,而是实质般的杀气凝结,修为稍弱者置身其中,只怕瞬间就会被杀气侵蚀神魂,变成白痴。
五、少殿主
影杀殿少殿主,名影无痕,是千面君三千年前收养的义子。
说是收养,实则是千面君以秘法培育的“肉身容器”之一。千面君修炼的《万相归元功》需每五百年更换一次躯体,以规避天道对长生者的劫难。三千年来,他已换过五次肉身,每次都会提前培育数具资质绝佳的“容器”,待时机成熟,便夺舍重生。
影无痕是第六批容器中最出色的一具:天生“暗影灵体”,修炼影杀殿秘术事半功倍,三千年入圣境,八千年入永恒。千面君本打算再过两百年,待其修为稳固在永恒境中期,便行夺舍之事。
为此,千面君三千年来首次动了些许真情——不是父子之情,而是匠人对完美作品的爱惜。他亲自教导影无痕修行,赐予无数天材地宝,甚至将影杀殿部分权柄下放,让他在实战中磨砺。在千面君眼中,这具肉身就是他未来的新躯壳,自然要精心打磨。
而现在,这具耗费千年心血培育的完美容器,竟被人毁了。
六、心中杀意
寒玉座上,千面君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心中并无丧子之痛——影无痕对他来说,本质上与一件法宝、一株灵药无异。他愤怒的,是自己千年布局被人破坏;他心疼的,是那具万年难遇的暗影灵体;他不解的,是究竟何人敢对影杀殿下手?
影杀殿成立万载,仇家无数,但真正敢对殿中核心成员下死手的,寥寥无几。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影杀殿的报复从不隔夜,且不死不休。万年前曾有一个顶尖宗门的长老雇凶杀人后反悔,杀了影杀殿的接引人,三日后,该宗门上下三千弟子,包括三位永恒境老祖,全部离奇暴毙,死状凄惨,至今仍是中域悬案。
“四个年轻人...”千面君的手指在寒玉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查清身份了么?”
厉啸天低声道:“正在查。万宝楼对客人信息保护极严,我们的眼线只知那是四个男子,都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五百岁。其中为首的男子自称姓张,另外三人称他为‘师尊’。他们拍下了虚空晶石十斤、须弥石八块,还有数样炼器材料,总花费超过三千万上品灵石。”
三千万上品灵石,便是许多中型宗门倾尽全宗之力也拿不出。能随手挥霍如此巨款的年轻人,其背景可想而知。
但千面君不在乎。
“继续。”
厉啸天继续汇报:“据落魂谷残留的战斗痕迹看,战斗结束得很快。现场有少殿主的‘幽影剑’碎片,影七的‘无影针’散落一地,影九的‘化血幡’被从中撕裂。对手使用的似乎是...纯粹的肉身力量。”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没有术法残留,没有法宝波动,只有纯粹的力量碾压。从痕迹推断,少殿主他们...几乎是被瞬杀的。”
瞬杀三位永恒境。
其中影无痕是永恒境初期巅峰,影七、影九也是老牌永恒境初期,三人联手,配合影杀殿秘传的合击之术,便是面对永恒境中期强者也能周旋一二。
却被瞬杀。
千面君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大殿中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那些幽蓝的幽冥晶光芒摇曳不定,墨玉柱上的红光如活物般蠕动。七位暗影使中,有两人忍不住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敌人,而是恐惧殿主此刻的状态。
他们跟随千面君最少的也有八百年,从未见过殿主如此。
那无面的脸缓缓转向厉啸天,虽无眼睛,厉啸天却感觉自己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锁定,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几乎要跪伏在地。
“你的意思是,”千面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我花费千年培养的暗影灵体,加上两位永恒境长老,被四个不超过五百岁的小辈,用蛮力...打死了?”
厉啸天额头渗出冷汗:“殿主息怒!这只是初步推断,或许对方使用了某种掩盖气息的秘宝...”
“够了。”
千面君缓缓站起身。
他并不高大,但当他站起时,整个溶洞仿佛都矮了一截。九根墨玉柱同时震颤,岩壁上的幽冥晶明暗交替,地面黑曜冥石倒映出的幽光扭曲如鬼魅。
“厉啸天。”
“属下在!”
“你亲自去查。”千面君走下高台,墨色长袍拖过地面,竟不沾半点尘埃,“动用殿中所有暗线,翻阅近千年所有宗门的绝世天才记录,排查所有可能隐藏修为的老怪物。我要知道那四个人是谁,来自哪里,师承何人,有何背景。”
他走到厉啸天面前,虽无五官,厉啸天却清晰感觉到两道目光如冰锥刺入自己的神魂。
“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
厉啸天心中一紧,但还是咬牙应道:“属下领命!”
“还有,”千面君转向那七位暗影使,“暗一至暗四,你们随大长老同去,必要时可动用‘搜魂夺魄’之术。暗五、暗六,你们去落魂谷,以‘时光回溯’秘法重现当时场景——我不信对方真能不留下半点痕迹。暗七,你留守殿中,启动所有防御大阵,召回在外执行任务的所有银牌以上杀手。”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显示出千面君即便在盛怒之下,依然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七位暗影使同时躬身:“遵命!”
七、万载谋划
众人领命退下后,大殿中只剩下千面君一人。
他缓步走回寒玉座,却没有坐下,而是抬手在虚空中一划。
“嗤啦——”
空间如布帛般被撕裂,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裂缝后不是虚空乱流,而是一间密室。千面君步入其中,裂缝在他身后悄然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