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彦之的病房里的气氛是暗潮涌动,那么另外一间被临时征辟充作审讯室的医护办公室内,气氛就剑拔弩张得多了。
办公室的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列特务把守门扉,将张怀月带来的学文学武兄弟挡在门外。黄慎修坐在房间正中的一张办公桌后头,翻看着手中的报告,一语不发,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房间里涌动。
张怀月则坐在他的对面一把硬木椅上,她双手环抱,长长的睡袍裙摆下边双腿随意翘着,神情里满是嘲讽,似乎根本不把眼前的审讯当做一回事。
黄慎修冷哼一声,放下手中文件,语带压迫地开始审问,“今日戌时特工总部行动二处的押送车队在外滩公园遇袭,而恰在此时,你却带领车队数次往返于距离外滩公园不足十里处的黄浦区哨卡,夜晚十点四十分还因过关抽检之事与守卡哨兵发生冲突,莫非车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害怕被查?”
张怀月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打量自己近些时日保养得宜的指甲,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茬。
黄慎修一拍桌面,恐吓道:“说!是不是你配合山城谍匪将炸药运到外滩公园进行袭击的?!”
见黄慎修真把自己当个内宅无知妇人般危言恫吓,张怀月放下手指,露出一脸冷笑,“怎么,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是我配合了山城谍匪运送炸药,企图炸死我自己的丈夫?!”
“倘若方彦之就是那个通敌的叛徒,你与他共谋,也不是不可能。”黄慎修不为所动,继续逼问。
张怀月闻言,也用力一拍桌子,‘嚯’地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比他更大声地怒斥道:“我家老方是特工总部行动科科长,为了你们特工总部的下派的狗屁任务,如今伤得下不来床!我叔父是金陵新政府保安部部长,为新政府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你说我们都是山城谍匪,这句话是你们主任李立群的意思?!”
这话便有些言重了,黄慎修哪里敢认,顿时气势一滞,审讯也被打乱了节奏,“这……”
张怀月却毫不停歇,抓住他的话柄,犀利言辞便如连珠炮般砸向黄慎修,“借你个狗胆,你敢把这些话当着世人再说一遍?敢当着我叔父的面说一遍?还是当着新政府所有大小要员的面说一遍吗?”
黄慎修一时间被张怀月的连番抢白弄得冷汗涔涔,审讯室的气氛也顿时攻守易型。
便在这时,隔壁病房传来一阵开门出入的喧嚷之声,显然病房内关于方彦之的审问已然结束。
黄慎修正被方彦之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婆弄得头大如斗,听见隔壁的动静,心中越发急切,言语态度一时也跟着气急败坏了起来,“就在案发时前后,黄浦区的两道关卡都有你的出入记录,你如何能解释得清这时间上的巧合。”
“哼,”张怀月却一声冷笑,“我如今借住在叔父府上,张公馆就位于公共租界莱格里斯路,今天出门去仙乐宫谈个生意,有通过关卡的记录有什么稀奇?整个租界十几万人口,难不成每个路过关卡的人都有嫌疑?”
“方太太不必动怒。”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正是刚刚结束了病房审问的李立群,他踱着步子走进房间,言语温文有礼,“特工总部问话都是例行公事,并非有意针对方太太及家人,若是下属有什么言语冲撞,还请方太太多加海涵。”
黄慎修见他进来神色有一瞬的慌乱,赶紧起身,躬身退到一旁。李立群并不看他,慢慢踱步来到办公桌前,但暗藏犀利的目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张怀月的一举一动。
张怀月面对李立群的威压亦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我今日的全部行程清清楚楚,你们只管去查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没有半点实据,就想随便往我和老方的头上泼脏水,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怀月并不惧怕李立群等人去调查自己的行踪,她前往仙乐宫洽谈生意,就是特意为了诱使詹胜春出面与她商谈股份买卖一事。詹胜春已是板上钉钉的日伪眼线,有他为自己全程背书,李立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通敌嫌疑归罪到她的头上。
见这女人面对李立群也依旧态度嚣张,黄慎修不由对她怒目而视。李立群则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寒光。
而张怀月面对着头顶两道或恼怒或冰冷的审视目光,却仍是坐在原处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半点慌乱或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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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叨扰二位了,文美你好好养伤,暂且不必急着回部里上值,休养好身体为要。”李立群此时面容慈和,早已没了刚刚审讯中的咄咄逼人,表现得仿佛任何一个体恤入微关爱下属的上官。
方彦之靠着枕头勉力支撑起身体,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多谢主任体恤,卑职一定尽快养好伤,尽早销假回部。”
而张怀月则双臂环抱地坐在一旁,冷着张脸也不说送客,只冷冷注视着这一行人陆续退出病房。
等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撤出病房后,拥挤的房间霎时间变得宽敞通透,就连空气都仿佛重新流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