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谈话正入佳境,气氛也逐渐融洽之际,仙乐宫几扇敞开的落地花窗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轰鸣,好似雷鸣一般,即便是在这人声鼎沸笙歌燕舞的舞厅里也依旧令人难以忽视。
一直很好地掩饰着紧绷神经的张怀月捏着高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呼吸跟着漏了半拍。
对座的詹胜春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丝惊骇。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这种不同寻常的声响都极其敏感,因此,即便是此刻正沉醉于纸醉金迷的舞池里客人们也纷纷发现了不对,停下了饮酒作乐,有些慌张地交头接耳,恐惧的气氛逐渐在人群中开始蔓延。
詹胜春见状不好,立刻起身招呼一名侍者上前,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侍应点点头,飞快地跑下了楼。
随即,詹胜春走到阳台外沿,居高临下地对着舞池里的众多宾客拔高音量朗笑道:“诸位客人不必惊慌,租界治安一向太平,些许纷争想必巡捕们很快就能处理好。仙乐宫今日所有酒水饮品一律九折,权作今日招待不周的补偿,诸位贵宾尽管畅饮,务请尽兴而归!”
这时,那个被詹胜春使唤跑腿的侍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乐队指挥跟前,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乐队指挥点点头,手势一变,乐队演奏的乐曲也随即一变,越加地欢快和响亮。
公共租界的四面高墙很好地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狼烟蔽日,人间炼狱,让这些醉生梦死的人们得以不断地自我麻痹。因此当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骚动了一阵,又很快地再次投入到了纵情享乐之中。
詹胜春转身回来,带着歉意对张怀月道:“事发突然,舞厅恐怕会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今日詹某就先失陪了,改日再请淮山堂诸位兄弟姊妹吃酒赔罪。”
张怀月熟练地挂上微笑,“詹总经理客气了,有事尽管去忙,不必介怀。”
詹胜春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张怀月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包厢里,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漫长幽邃的夜色,终于放任心中的不安滋长蔓延,爬上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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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枪击声震耳欲聋,炙热的火焰与硝烟裹挟着砂石劈头盖脸地打在人的身上,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被吞噬殆尽,只余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拼命嘶鸣。
方彦之藏身的墙角不断被飞弹击中,迸射出的墙灰墙皮漫天飞溅,他抹了把额上淌下的血迹,拔出腰间的毛瑟手枪,凭着直觉冲着黑暗处回击。
随后抽空眯眼打量了一下身后不远处那辆被整个掀翻而扭曲变形的轿车,车后座上的几人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死活。
身边陆陆续续又有特务呻吟着从爆炸的余威中清醒过来,各自找到掩体,纷纷掏出武器进行反击。
只是这帮往日在上沪滩作威作福的汉奸特务哪里见过这般尸横遍野硝烟蔽日的惨象,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天爆炸过后,所有人都被彻底打懵了,心中巨大的恐怖惊惶让这场反击也显得格外的有气无力。
十分钟前。
特工总部行动二处的押送车队悄无声息地通过公共租界的关卡,沿着苏州河岸一路行至外滩公园。这一路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就仿佛此行的押送任务就会如眼前这般毫无波折地顺利度过。
外滩公园地形开阔,地势复杂,兼之周围建筑林立,是个十分不利隐蔽却又极易设伏的危险路段,也是出发前上级耳提面命需要高度警觉的地带。随着车队在复杂的道路上渐行渐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手指悄悄搭上了腰间的武器。
方彦之坐在押送车的副驾驶位上,漆黑的夜色笼住了车内的众人的视线以及他闪着锐芒的双眼。车灯在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晕,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他借着点烟的动作,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看了一下后排——赵秉德被两名看守特务夹在中间,太阳穴上还结着血痂,满脸的颓废。而郭忠全乘坐的别克车紧随其后,车灯像野兽的眼睛般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老杨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车窗外的点点微光映出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方彦之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下一瞬,他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一座高高的塔楼,方彦之瞳孔猛然一缩,眼角余光里瞥见两团黑乎乎的物品从远处飞来。
方彦之立刻提高音量,吐出了与老杨早已约定好的暗号,“小心!”
电光火石间,老杨用力一打方向盘,车轮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猛地转向,紧接着就是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随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车辆被炸得整个腾空而起,火光瞬间吞噬了半边天空。
方彦之在气浪掀翻车体的刹那用力踹开车门,碎玻璃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他滚进路旁的排水沟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赵秉德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