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许久没有人声,在这片沉寂中,偶有碳火燃烧膨胀,在劈啪作响。
“他们中可没有好心、给别人做嫁衣的人。”李惑说。
梅瑾萱笑了:“谁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谁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会赢到最后的黄雀。”
李惑黝黑的眸子看向她,梅瑾萱轻轻眨眼:“一方在宫内经营筹谋,一方在宫外布置奔走,两人都蛰伏多年,资源互补之下,的确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李惑没有反驳,他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拿过梅瑾萱手中朱笔,在纸上那个“东南”上慢慢落笔,划过。
红色墨迹从左至右贯穿,好像一人在中间被拦腰斩断。
“这盘棋,棋眼——还是在这。”李惑淡淡开口,那声音似是飘在上空,犹如神只俯瞰而下:“只要扼住咽喉,便能制住一切。”
梅瑾萱看到了李惑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说,拿起桌角刘宁海送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而后状似不经意地说:
“对了,在合方堂后院还搜出一个人,就是关苇口供中,致使她背叛宁安侯府的元凶。”
李惑想了想,有点印象,问道:“审出来什么了?”
梅瑾萱放下茶盏,摇了摇头。
李惑不多在意,只说:“那便移交京兆府吧。”
可梅瑾萱听到后,却久久没有动作。
她不回应,也不说话,也不动。就站在李惑身边,低头盯着金丝檀的桌面,像是深思,又像是神游,直到李惑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陛下,臣妾觉得那黄老二因为一己贪念,惹出这么一大桩麻烦事,若不严惩,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惑挑了下眉毛:“你想如何?”
阳光在梅瑾萱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让这眼睛似宝石般,可称熠熠生辉。
她缓缓道来:“掳掠关苇的黄家母子判绞,同村包庇者,杖三十,徒三年。当地县官徇私枉法,视恶行于无物,甚至帮其掩藏罪证,应当杖八十,抄家,流三千里。”
李惑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深潭一样的眸子看着她。
梅瑾萱早有预料,她不慌不忙继续说:
“关苇这事,让我想起丰城伯的女儿,也是现在交河郡长史、宁远将军夫人——秦愫愫。”
“秦夫人十几岁时被歹人掳走,卖到村里。丰城伯夫妻几经辗转找到,可那人家咬死自己花了银子,且成了夫妻之礼,硬是不肯放人。还带着村子里的男丁,拿着柴刀铁犁把丰城伯夫妻打了出去。而后,丰城伯集结族人,再次找上门去,争执中丰城伯夺刀杀人,把买媳妇的那家四口杀了个干净。”
“因为秦愫愫被略在先,丰城伯被迫反击在后,再加上秦家缴足了赎罪银,所以丰城伯没有判死,只被流放到营州做徭役。后来营州战乱,靺鞨企图占领靺鞨,切断安东都护府与中原的联系,是于老将军带着威远军殊死抵抗,才守了下来。而丰城伯也是因为这一战,悍不畏死,越过敌人重重包围,纵马千里送信,立下首功,才得以将功折罪,入威远军麾下,才有了之后次次冲锋在前,先帝亲赐‘勇冠三军’的丰城伯。”
其实说到这里时,梅瑾萱心里也唏嘘。
同样是女儿受害,可一个宁愿豁出身家性命去解救,一个却嫌弃女儿被人糟蹋败坏门风,反而要将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的亲骨肉置于死地。
只能说,人有千百不同,每个人的命运也终将走向不同的终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梅瑾萱接着道:“丰城伯家本是有名的乡绅,修桥补路不在少数。关苇父亲更是一县之长,官宦人家。这些奸人胆大包天,连这样的人家的家眷都干掳掠,更遑论平头百姓家里要有多少孩儿妻女遭难。若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怎能显出这世上还有王法,还有公道!”
她说得字字恳切,但李惑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