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香案前跪了片刻,叩过一拜,便起身整了整衣袖。她转身看向萧铎,面上依旧无悲无喜,却比来时多了一分凝重与笃定。
“你父皇一生劳苦,虽非十分圣明,却终究守了天下多年。如今你登基,是天命亦是大势,毋庸心怀怯意,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对得起这辛苦得来的天下。”
她说得平静,不似一个丧夫之人,更像一位从血雨腥风中走出的政坛老手。
萧铎低头应声:“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整了整他衣襟上不甚平整的金边,那动作极轻,几乎带着些久违的母子情意。
“你自小便稳重,懂分寸,如今居高位,心中更要明大义。”她顿了顿,声音低缓,却有股压不住的锋芒,“京中初定,百姓尚未安稳,你要记住,帝位不是荣耀,是重担。百姓家中烟火不断,才是你太平的根本。”
“别惦念宫中这些旧事了。你父皇既走,万事也终归寂寥,往后的事,不必再牵扯。”她顿了顿,又道,“你该将心思放在朝堂上,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方不负这天命。”
萧铎静静听着,心中有几分沉重,也有几分释然。他知道太后素来冷静,她与先帝之间的情分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她虽口口声声称“寂寥”,却绝非脆弱之辞,而是断念。
“母后教训得是。”萧铎轻声道。
太后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只吩咐红珠取了她带来的一块白玉香牌,亲手交到萧铎手中。
“这是你父皇少年时佩的,我替他收了许多年,如今将此物赠予你,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她语气极淡,却仿佛在说着一桩沉埋半生的往事。
萧铎接过那香牌,只觉入手冰凉,仿佛藏着数不清的旧事陈情。
太后看着他,淡淡地道:“走吧,丧仪有礼,该守则守,但朝政不能停。你若真的愿他安息,便要稳住这大盛的江山。”
说罢,她不再留步,只带着红珠转身离开太庙,步履仍稳,却仿佛一下老了许多。
萧铎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块白玉香牌,半晌未动。
身后棺椁沉静无言,仿佛连死者都在静听他的心跳与思虑。
他收好香牌,缓缓跪下,朝父皇的灵位深深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拜,不是孝子,而是新君。
丧仪终于告一段落,萧铎在肃穆礼仪中送别了那位纵有千般不是、却终究是自己父亲的先帝。
朝堂大局已定,百官渐归秩序,天下也因他初登大宝而风声渐平。
这一日,晨曦破晓,他披了件玄色便服,脱下龙袍、卸去玉带,吩咐左右不必声张,只带了几个心腹贴身太监与暗卫,出了皇城,一路往西而行。
马蹄踏在泛青的泥土上,沿途柳丝轻拂,春风带着点儿草木香气。车窗帘子微掀,萧铎坐在车中,望着街边渐渐复苏的景象,心中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着那间藏在东山里却清幽如水的逍遥堂,又想着那日,靖如玉在瑞王府一袭华服,倚门看他,眉眼含笑的模样,他也想起那时她坐在他书案前,唤他一声“王爷”,那一声唤得太轻,却仿佛压在他心头至今。
这一趟,他既是还情,也是问情。
马车在平阳府城外停下,萧铎下车时特地遮了面容。熟门熟路地走过那道门口的石阶,他脚步却莫名慢了下来。
逍遥堂外边,看起来还是前几日离开时的模样,只是门口挂着的铜铃更旧了些,但依旧会在风中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