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假山叠翠,池塘清澈,荷花盛开,鱼儿游弋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犹如画卷。不光各色牡丹争相斗艳,还在池中修有一座与凉亭遥相呼应的二层石舫。既可泛舟归回田园,又能登高望远,抒发胸怀。不但郑健喜欢,就连郑宽也时常邀请好友一同在那小酌。
奈何这都不是他的,而是郑直的。想到这,郑健一下子没了谈下去的兴趣。坐到朱氏对面,同样看向窗外的进香河。
船到西水关附近,书童叫门,告诉郑健改换江船了。
夫妇二人收拾心情,待船停靠码头之后,登上了隔壁早就等候的江船。不想此刻远处传来呼唤,二人看去是好友盛秀才夫妇。几句寒暄后,才得知他们夫妇是特来相送的。这自然让郑健夫妇喜出望外,没法子,西出阳关无故人,谁不想离别之时多一个人牵挂。
话说这位盛秀才是郑健来南都将近半年,结交到的唯一知己。此人世为盐商,却出淤泥而不染,用心功课,让郑健钦佩万分。而对方娘子,更是一位文才不让须眉的佳人。偏偏与粗通文墨的朱氏甚为投缘,无话不谈。
四人上船后,朱氏拉着盛娘子进了后舱私语,留下郑健与盛安在前舱道别。
“嫂嫂这样想的是对的。与其担心有的没的,倒不如专心督促郑监生读书才是正理。”谢娘子听了郑八奶奶的心里话,立刻赞同。
“嫂嫂也认为是对的,那我就放心了。”朱氏仿佛得到了莫大支持“这里再好,终究不是自个的。与其日后看人脸色,不如自个挣,用起来才理直气壮。”
朱氏出身将门,骨子里与徐锦一般,并不喜欢蝇营狗苟。郑十七确实本事,她相信对方也不会对郑健袖手旁观。可朱氏并不满意郑健这种眼巴巴等着兄弟拉一把的样子。须晓得,郑直也是一点一点靠着自个努力闯出来的。都是郑家人,十七爷可以,八爷为啥不成?
谢娘子立刻赞同,原本以为朱氏会如同那些蠢笨妇人般,见识浅薄,贪恋南都的一切,却不想人家自有道理。心中不免对郑八奶奶刮目相看,果然郑家的女人都不简单。
去年照夜璧脱籍从良恢复本名邵喜姐后,就跟着盛安辗转回到了江浦县。哪怕夫妇二人早就做了万全准备,依旧受到了冷遇。盛安的父亲对儿子不告自娶,相当不满意。这还是邵喜姐的身份被瞒着,否则非得被赶出去不可。好在回到家的盛安一改之前对读书不思进取,并在去年年底的府试上大放异彩,才让盛家默认了这门亲事。
没法子,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刻在明人骨子里的观念。盛安能够在应天府府试上被府尹老爷亲点为府学生,凭借盛家是没本事的。盛家世代经商,自然懂得邵喜姐的价值。
待传来郑直入阁音耗后,邵喜姐就立刻撺掇盛安在年后以准备明年秋闱的名义,过江来到南京备考。目的很简单,接近去年调出京师的郑宽,以待来年科举。
天意如此徒呼奈何,邵喜姐也没想到,郑直的运气这么好,竟然赶上了皇伯父与内阁较劲的关键时候,成了那把刀。这原本是不该发生的,甚至皇伯父去年就该死了。可现实如此,邵喜姐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一步步,按照她的筹划推进。
虽然郑宽出身商贾,可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的状元公,还是另一位状元公、当朝阁老的亲叔叔,盛安想要接近对方,自然要颇费思量。于是在郑宽身边默默无闻的郑健,很快就进入了邵喜姐的视野。
而朱氏与邵喜姐就在正月十五观鳌山灯时认识了,并在邵喜姐有针对笼络下,成了对方的手帕交。二人的官人顺理成章的也就相熟起来,继而盛安也就被郑健引荐给了郑宽。
事实上,倘若不是盛安引着郑宽发现郑健与南都的浮浪子厮混,郑八爷夫妇原本也不需要回乡守制。毕竟是庶子,又不是官身,留在郑宽身旁守孝也是可以的。
而盛安之所以这么做,很简单,目前朝堂波谲云诡瞬息万变。邵喜姐也不敢保证,郑家能够安然无恙。与其等到若干年后,盛安再走到对方跟前,不如早点面对。一旦郑健离开,郑宽的身边就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邵喜姐相信,在她的协助下,一定能够经受住郑宽的考验。到时候,哪怕不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就是人脉也对盛安之后的发展大有裨益。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筵席,约摸半个时辰后,朱氏与邵喜姐从舱里走出。
待与郑健夫妇依依惜别后,盛安夫妇目送对方的船出了西水关。
“娘子。”盛安扶着邵喜姐上了马车,紧跟着也钻进车厢“俺昨个儿听到个消息,街面上有人讲,小阁老之所以会落得如今局面,都是被人妨的。”
他自从娶到邵喜姐,就收了心,一心一意待对方,早就不去勾栏瓦舍。昨个儿是为郑健饯行,才去了那里。
“哦?”邵喜姐有些好奇“谁还能妨到六元先生?”
“他的十三姐。”盛安解释道“听说这位命硬的狠,已经克死了四位未婚夫。保国公自戕前,也为他的嫡孙求娶了这位姐。”
邵喜姐心念一动“怎么没听人讲过?”
“应该是刚刚传出来不久。”盛安解释道“勾栏瓦舍,消息一向来来得快去得快。”
“郑监生可晓得?”邵喜姐追问。
“应该不晓得。”盛安想了想“那时老郑还没有来。”
邵喜姐斟酌片刻“官人不要跟我回家了,赶紧把这消息给滹南先生送过去。”
这消息,在早几个月,郑直有可能倒阁时,没有传出,此刻却突然冒了出来,一定有不为她所知的内情。邵喜姐猜测,大概率是郑家人内部,自个人做的。这跟盛安并无关系,也用不到他们费心。
所谓的滹南先生,是郑宽金榜题名后,取的别号,因为廉台堡位于滹沱河南岸。郑家如今在廉台堡办的书院,干脆就以此命名为‘滹南书院’。
而邵喜姐之所以让盛安如此,很简单,借以增添郑宽对他的好感。至于盛安为何去勾栏,男人嘛,必要的应酬,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