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义禁府即刻锁拿朴元宗、柳顺汀、成希颜、柳子光、辛允武、张珽、洪景舟、朴永文、金寿童、具寿永、沈贞、郑允谦、姜浑、尹汝弼等一百三人。派使者专旨命左右中三卫营各自返回汛地。又户曹开仓,由兵曹造册,司谏院补发军饷。免除后卫营与勤王军士卒今年徭役,阵亡者子弟袭职。今日事毕,不究。又天亮之后召集百官评议靖难功臣。”昌德宫门前,一个底气十足的中官,拿着题本在一众后卫营、地方军、水营官兵面前大声诵读。
每读一条,周围的官兵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继而引起了远处的响应。
晨钟敲响时,躲在昌德宫的监国世子终于派人送来了回复。看来昨夜的事不止吓到了监国世子,还有对方周围的那些重臣。否则,旁的不提,单单天亮之后召集百官评议靖难功臣,就不可能成。当然这些老家伙也不是逆来顺受,送来的肉里也有骨头。比如命左、中、右三卫营返回各自驻地,左、右卫营的驻地在开城,慎氏的兄弟慎守谦目下是开城留守。而中卫营的驻地本就是汉阳,作为五卫营的核心,中卫营一向忠于王室,司马吕孙更是唯李忄隆之命是从。
郑直全程冷眼旁观,待中官宣读令旨完毕,扬声道“三息之内各归汛地。”指着朴泰宇、安成序等将官“尔等在此,听令。”
相比坦坦荡荡的安成序等人,朴泰宇更加惴惴不安。奈何如今监国世子已经发出令旨,又有郑中堂坐镇于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称是,一边看向不远处的金照景。对方心有所感,也看了过来,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朴泰宇无可奈何,只能将军令交给自个的伴送舍人,老老实实的和安成序等人留在宫门口待命。
“奴婢内侍府尚药金处善见过上国中堂老爷。”传令的中官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眼瞅着各处乱兵开始在军官带领下缓缓退走,这才凑到了郑直跟前行礼。
“金尚药有事?”郑直并没有还礼,一个藩国中官,根本没有这份体面。
“监国世子请上国中堂老爷入宫一叙。”金处善同样没有任何不满,赶忙解释。
“如此,这里就交给金副总了。”郑直看向一旁的金照景。
“分内之事,定不负中堂期许。”金照景赶紧行礼。
郑直起身,对另一边的郑墨道“让老贺下马歇歇,将令旗请回去。”
郑墨称是,待目送郑直在金处善和几个低品中官引导下,独自进了昌德宫后,跑到在马上坐了一夜的贺五十跟前“贺叔,中堂命贺叔下来歇歇,将令旗请回去。”
贺五十应了一声,对旁边无所事事的六个大汉将军道“方百户,来帮把手,腰动不了了。”
大汉将军们立刻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凑过来。先接过令旗,然后又与郑墨一起将贺五十搀扶下马,坐到了旁边的马扎上。
“老贺,这次回去怕不是要升千户了。”昨夜同来的六个大汉将军都是去年跟着张荣在虞台岭过命的弟兄,与贺五十、郑墨也彼此早就熟识,故而直来直去“贺娘子这咋也该再怀一个才能解解气了。”
众人哄笑,郑墨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已经有了。”贺五十接过郑墨递过来的水袋喝了一口“估摸着,这次回去,都生了。”嘚瑟的看向对方“羡慕不来的。”
“贺娘子还有妹子不?”众人无语,有机灵的低声询问“样貌啥的都不在乎,老贺,俺兄弟……”贺五十之前几十年啥样他们没有见过也听过,可自从娶了贺娘子,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普天之下,这种旺夫又会持家的女人可不好找。
“去去去。”贺五十撇撇嘴“也不打听打听,十里八乡要娶俺家二姐的都踩坏了门槛……”
“听听,听听,俺家,俺家。”方百户撇撇嘴,不无恶意道“俺瞅着,老贺你这是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话没讲完就跑了,惹来同伴一阵哄笑。
虽然他们不过几个人,却对周围的一众官佐,乃至金照景这般的高品官员都毫不在意。没法子,不提这里只是大明一百多个藩国之一,单单郑中堂六骑荡平这场浩劫,就让包括郑墨在内的所有人自觉不自觉的产生了傲气。况且啥大官儿昨个儿他们没见过?
几人正聊着,就听到了马蹄声,循声望去,马上之人是几个衙兵模样的。不单单郑墨等人瞅见,其他人也瞅见了,立刻有人扬声喝足,其余人等则抽出环刀以备不测。
马上骑士一边大喊,一边勒马之后跳了下来,直奔宫门。
郑墨等人互相瞅瞅,拿出烟点上。
昨夜领议政柳洵以下近百名朝廷官员被杀的消息传进勤政殿时,郑直刚要起身告辞。听到这消息,也不得不在李皇页恳请下,再次落座。只是不等李皇页、金勘等人商量出对策,就又传来了内侍府俸仓、户曹俸仓被抢的消息。接下来,又有慎守勤、李拱、尹萱、郭璘、权龄、闵孝孙、张汉弼等七位王亲满门遭到屠戮的消息被送了进来。一时之间,刚刚还跃跃欲试的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留宫?”郑直赶忙拒绝“此事万万不可。”
“宫阙空阔,夜枭声厉。中堂居此,寡人始得安枕。”李皇页也是突发奇想,引着郑直来到宣室后,就不管不顾的讲了出来。如今,若是能有人护住他,唯有郑中堂了。
“《春秋》云‘大夫无境外之交’,况夜宿宫禁?昔宋使至辽,虽契丹主亲邀,犹宿驿馆。”郑直抚轩窗铜锁道“《周礼·秋官》云‘使适四方,不宿于寝。’昔晋文公辞周襄王赐舍,曰‘天子在堂,臣安敢僭’?”
李皇页指殿角蟠龙柱“汉高帝尝留宿咸阳宫……”
“故范增谓项羽曰‘此其志不在小’。”郑直无礼打断李皇页的话“太祖尝诏‘使臣不得居藩王正寝’,恐生‘薏苡明珠’之谤。”
李皇页无奈,就势下跪,颤声道“叛军甫平……”
“殿下可知冯唐故事?汉使节云中,终夜持节坐帐,未入单于帷幄。”郑直一边避开,一边却毫不留情的再次截断对方话头“《皇明祖训》亦有‘使节居藩王宫室者,斩’。”讲完不待李皇页开口,行礼后向外走去“臣当退守太平馆。”
简直荒唐,若不是晓得没了大明,自个啥都不是,他都打算把对方的王位抢过来称孤道寡了。如今可好,小畜生竟然占便宜没够,拉他做挡箭牌,看来昨夜里死的人太少了。
走出宣室后,郑直无视众人,直接走出勤政殿。正打算出宫,金处善冒了出来“请中堂老爷吩咐。”
“本阁要出宫了。”郑直嘴上敷衍一句,脚下不停。
“奴婢为老爷引路。”金处善立刻疾走几步,跟了过来。
郑直皱皱眉头,没有吭声。直到出了勤政门,才开口问“金尚药有事?”
“奴婢无事。”金尚药躬身,一边继续引路一边低声道“奴婢主人张淑容求中堂老爷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