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孙朝阳办理了入住,周达新也是热情,邀请他去自己房间坐坐。
本来,孙朝阳是建议二人一起去酒店茶楼的,顺便请贾平娃和迟子见一起过来聊聊。周达新说,迟子见还没有到,她打电话过来说争取明天下午的举行仪式的时候赶到。没办法,迟子见是黑龙江人,那坐飞机无论飞中国哪个地方都是超级长途,比出国还远。
老周又笑道,中协曾经组织去大马参加图书博览会,你们四川的作家一个多小时就到,迟子见飞了一整天,中途还换乘,把迟主席给累坏了。至此,就不太爱出门,写《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时候,把自己关家里两月。她在群里说,快被憋坏了。
迟子见是黑龙江的作协主席,是黑省文学的领军人物。
黑龙江文学在建国初的时候并不是太兴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大量知识青年插队北大荒,知青文学蓬勃发展。代表人物是现在黑省的另外一个作协主席张抗抗,不过,张先生却是杭州人。‘所以,迟子见作为黑省文学的代表,实至名归。
孙朝阳说:“我记得迟主席以前在《大家》上发表过一篇关于瘟疫的中篇小说,说的是某小县城发生了流行病。当地开始隔离排查,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估计也是那段闭关写作时得到的灵感。”
周达新抚掌笑道:“确实如此,我听迟主席聊过这事,茶楼就不去了,我有军职,出入营业性场合不合适,还是到我房间去聊。对了,老贾好像对你不感冒,就不叫他了,免得煞风景。反正晚上要一起吃饭,到时候就见到了。”
孙朝阳心中疑惑,先前陆遥打电话说贾平娃对自己有看法,现在周达新又说他对自己不感冒,自己明明没和他见过面,矛盾从何而来呢?
他本心大,也不在意,就去了周达新房间。
先前之所以提议去茶楼,主要是因为国内老一代作家都抽烟,孙朝阳有点受不了烟味,现在却没有办法。
果然,如孙朝阳所预料的那样,周达新泡好茶后,就点了支香烟,笑道:“朝阳,你是国内最优秀的编辑,我创作上遇到一些问题,正要跟你切磋,还请不吝指教。”
孙朝阳谦虚:“老周大哥,我是散文编辑,现在搞网络文学,已经离开主流文学界有一段时间,国内的创作流派也不清楚。”他又开玩笑地说:“都是矛盾奖得主,国内最顶尖的作家,都有自己的思路。”
“三石不用谦虚,我听人说,陆遥的《平凡的世界》,老程的《白鹿原》在创作之前,都得到过你的启发。这可是两本矛盾文学奖作品啊!是的,你是散文编辑。但大家都说,其实你的强项在长篇小说上面。”周大新忽然一脸的郁闷:“其实,这次的《湖光山色》只是我的一种尝试,个人并不满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写起来也不痛快。但作品已经写完,也出书了,获奖了,要想改也没有可能。但还是不满意,还是觉得不成。”
孙朝阳想了想:“老周大哥,你是河南作家。河南的作家都非常优秀,你们那里有位作家,我就非常喜欢。他那本中篇小说《天官图》,堪称经典。”
周大新点头:“那篇作品我反复读过五六遍,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后来还看了根据原着改编的电视连续剧。”
孙朝阳:“《天官图》写的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说他悲惨吧,也惨,但随时都保持着乐观和积极。你说他阿Q精神吧,却在苦难的人生中投射出人性的光亮。尤其是主角劳改多年,刑满释放的时候,却不愿意走了,因为他在监狱劳改中感到快乐和满足。我们中国人,一生追求的是什么,是心里踏实。对,他在监狱里感到踏实,感到心灵的平和,这也是那部作品能够获得成功的最大原因。”
“悲剧吗,那篇作品是悲剧,然而我们在读的时候,往往会笑起来。所以,优秀的作品,即便表现沉重主题的时候,并不需要声嘶力竭,并不需要血泪控诉。”
说到这里,孙朝阳想了想:“中国汉语言文学的最高境界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天官图》在艺术上确实达到这个程度。”
周大新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抽烟,转眼,烟缸里就堆满了烟头。
半天,才叹息一声:“是啊,我写现在这部作品的时候,笔头子其实很沉重的,总想表达些什么。其实,写作,需要的轻灵,不能一开始就想着要上价值。”
孙朝阳笑着说:“其实,老周大哥你以前的作品就挥洒如意,这本大约是做风格上一种变化。你是军旅作家,《湖光山色》大约是想走出舒适区,转个型。但实在没有必要,每个人能写的东西只有一样,在你熟悉的领域深耕就是了。”
周大新:“嗯,下本我还是回国军旅题材吧,那种题材我写起来顺手。”
孙朝阳:“不用为难自己求新求变,没有必要。我在举个和《天官图》一种类型的小说,贾平娃的《好了歌》。”
正在这个时候,房间电话突然响了,周达新接过电话嗯嗯几声,放下了,对孙朝阳道:“三石,晚饭时间到了,中协的工作人员请咱们去吃饭,平娃也会去,你接着说。”
二人起身朝餐厅走,路上孙朝阳继续说起贾平娃的《好了歌》。
餐厅在一楼,不片刻就到。
其他人还没到,二人就被工作人员引到位置上,继续刚才的文学座谈。
那部小说是个短篇,在文学界也没有什么名气,只收在一本合集里。故事发生在陕西商州,属于贾平娃商州系列中的一篇。
孙朝阳点评:“从八十年代起,翻译家引进了国外二十一世纪的文学大师的作品,其中对国内新生代作家影响最大的是美国作家福克纳。福克纳虚拟出一个小镇,他所有最优秀的作品都发生在那个小镇,比如《斑马》《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九十年代的时候,国内很多青年作家都生起同样的雄心壮志,也用弄这样一个系列。”
正说着话,中协和接待方的几个领导过来坐下。周达新正要介绍彼此认识,其中一个中协领导笑着说,不用不用,你们继续聊,孙三石同志长期奋斗在编辑岗位,水平高,理论功底扎实,我们也学习一下。
“就是瞎聊。”孙朝阳是个场面越大越来劲的人,接着说道:“说起做这个系列,最有名的是南京作家舒童,他就虚拟了一个枫杨树镇这个地方,弄了个枫杨树系列,写了不少短篇小说。然而,还是没有什么影响力。再回到老贾的商州系列……”
聊天的过程中,不断有人过来坐下,大家都被孙朝阳的话吸引住,忘记了介绍。
孙朝阳:“老贾的很多短篇小说都发生在商州,《好了歌》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初的商州,商州那地方出产石灰石,是烧制水泥的上好原料。当地农村有一个老光棍,因为在厂子打工,颇有些积蓄,日子过得舒服。这一天,村里来了一对母女,说她们是乞丐吧,收拾打扮得又干净齐整。说她们是正经人吧,一看就是到处讨生活的盲流,还问人家要钱。”
在孙朝阳的述说中,餐厅开始上菜,大家一边吃一边喝着黄酒。不过,贾平娃还是没有来。领导打过几次电话问,回答说还在县城里,正在熨明天举行仪式时的服装,要晚些才能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