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在似乎永远不变的幽暗中慢慢流逝,星舰上储备的海量物资也逐渐减少。
尤其是很多物资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开始变得腐朽起来。
对于舰内绝大部分乘员而言,时间是以休眠舱的周期来计算的。
每一次短暂的苏醒,都只是为了进行必要的生理维持、系统检查和轮值工作。
随后便再次沉入那场人为的、漫长的梦境,以此对抗资源消耗和深空旅行的心理侵蚀。
然而,即使是最精密的规划和最严格的休眠轮值,也抵挡不住时间本身那无声无息的侵蚀。
在永恒的寂静与黑暗中航行了三个世纪之后,这艘倾尽了人类所有尖端科技与资源打造的宇宙星舰,也开始逐渐老化。
三百年的时间,足以让钢铁疲劳,让系统老化,让希望变得更加的渺茫。
星舰内部,曾经光洁如新的合金通道墙壁,如今布满了难以彻底清除的细微划痕和斑驳。
空气循环系统始终运行,但总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机油、臭氧以及某种腐朽的味道。
那是五十万人类生活了三百年所沉淀下来的,无法完全净化的“时间的气味”。
从两百多年前开始,照明系统为了节能,亮度被调低了百分之九十,使得许多非核心区域常年处于一种压抑的昏黄之中。
物资的消耗也让星舰的管理层触目惊心,尽管启航时储备了理论上足以支撑数百年航行的物资,但现实远比模型推演更加的残酷。
自动化生产线在不断运行、关闭、重启了这么多年后,核心部件开始出现无法完全修复的磨损。
导致备件和某些特殊合成材料的产出效率逐年下降,质量也大不如前。
储备仓库里,那些采用最先进防腐技术的压缩食品块,也开始失去了所有的营养。
药品库的清单上,代表着失效的红色标记项目越来越多。
尤其是某些需要复杂生物技术合成的特效药和抗生素,其生产线早已因关键催化酶的失活而彻底停产。
最令人焦虑的是生态循环区,那个被寄予厚望,模拟蓝星生态的缩微世界。
在经历了三百年的封闭运行后,显露出了难以挽回的疲态。
土壤微生物群落的多样性在缓慢但持续地下降,水培农场的作物产量出现了周期性的下降趋势。
几种原本用于蛋白质补充的快速生长水藻,其基因表现出令人担忧的退化迹象。
负责生态维护的团队,每次在进入休眠舱之前,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担忧。
这种资源上坐吃山空的缓慢窒息感,像一种慢性毒药,渗透到星舰的每一个角落,也渗透进每一个短暂苏醒的乘员心底。
表面的秩序依然维持着,沦落苏醒的舰长和各级管理者依旧发布着冷静、克制的指令。
但在这层薄冰之下,暗潮也开始无声地涌动。
孤独,是三百年漫长航行中最为可怕的产物。
每一次从休眠中醒来,面对的都是几乎一成不变的金属墙壁。
熟悉又陌生的同事面孔,以及窗外那幅仿佛永恒不变的冰冷星空图景。
没有季节更替,没有日出日落,没有新鲜的事物,没有来自外界的任何消息。
这种极致的封闭和循环往复,足以让具有最坚韧意志的人也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从休眠舱苏醒的人们开始变得沉默起来,眼神中失去了曾经的光彩,交流往往仅限于必要的工作沟通。
一种深切的迷茫和恐惧,如同星际尘埃般,无声地沉积在每个人的心底。
他们到底还要在这种永远不变的黑暗中流浪多久?
他们会不会像那些缓慢腐朽的物资一样。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耗尽一切,最终成为一艘漂浮在星空中的金属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