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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七寸光阴(2 / 2)

“我要迟到了。”她打断儿子,拎起包出门。

路上确实滑。积雪被早高峰的人流车碾压成冰,光溜溜的,反射着苍白的天光。林婉清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踩实了再移动重心。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僵硬,但至少稳当。

地铁站离公司还有十分钟路程,平时她走得从容,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高跟鞋的细跟不时打滑,她不得不放慢速度,这让她有些烦躁——今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不能迟到。

离公司还有一个路口时,绿灯开始闪烁。如果错过这个绿灯,至少要等两分钟。林婉清犹豫了一秒,然后加快了脚步。

就是这一秒的决定,改变了很多事情。

她小跑起来,高跟鞋敲击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还有五米、四米、三米……

左脚踩到了一块几乎看不见的薄冰。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脚底突然失去了所有摩擦力,像是踩在涂了油的玻璃上。身体本能地向前倾,她试图调整重心,但右脚迈出时也滑了一下。

时间再次变慢。她看见自己的包飞出去,看见雪花在眼前旋转,看见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自己倒下的身影。这一次,她没有时间思考姿势是否优雅。

右膝最先着地,然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她听见了声音。

不是摔倒的闷响,而是某种更清脆、更令人牙酸的声音,从膝盖深处传来,像是树枝被折断,又像是玻璃碎裂。疼痛来得迟了一些,先是一片麻木,然后是潮水般的剧痛,从膝盖涌向全身,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白。有人围过来,有声音在问“你还好吗”,有手在碰她的肩膀。但她什么都回应不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那条右腿上——它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像一件被摔坏的人偶。

救护车来的时候,林婉清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因为这从未经历过的剧痛,而是因为她看见自己腿上的丝袜破了,破口处露出扭曲的膝盖,还有那双黑色高跟鞋——一只还在脚上,另一只掉在几步外,沾满了泥雪,像个被遗弃的玩具。

五:病房里的镜子

诊断结果:右膝盖粉碎性骨折,需要手术,术后至少卧床三个月。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但林婉清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三个月。

三个月不能穿高跟鞋,三个月不能化妆打扮,三个月要像个真正的病人一样躺着、坐着、被人照顾。这比她膝盖里的钢钉更让她难以忍受。

第一个来探病的是儿子陈浩。他红着眼睛,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林婉清却先开口了:“我包里应该有支口红,你帮我拿来。”

“妈,都什么时候了……”

“拿来。”

陈浩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她的包。包已经清理过了,但还能看出在雪地里摔过的痕迹。他找到那支口红,递给她。

林婉清对着手机屏幕,仔细地涂上口红。手有点抖,涂得不太均匀,但至少有了颜色。脸色太苍白了,没有口红,她觉得自己像具尸体。

“妈,你何苦呢?”陈浩终于说,“就为一双鞋,值得吗?”

“不是为了一双鞋。”林婉清放下口红,闭上眼睛。她没法解释,解释那种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的执念,解释那种用外表对抗时间流逝的恐慌,解释那种“只要我还穿得进高跟鞋,我就还没老”的自欺欺人。

同事们陆续来探病。小周带来一束花,小张带来果篮,小李带来公司同事凑钱买的营养品。每个人都说“好好休息”,每个人离开时都忍不住看一眼她打着石膏的腿,眼神复杂。

总经理也来了,带了一盒昂贵的燕窝。“林总监好好养病,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他说得诚恳,但林婉清听出了弦外之音——市场部不可能三个月没有副总监,一定会有人暂代,而暂代的人做得好,就可能转正。

她微笑点头,指甲掐进掌心。

最让她难受的是前夫陈建国的到来。离婚三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老了,鬓角全白,肚腩凸起,穿着皱巴巴的夹克。相比之下,躺在病床上的林婉清虽然憔悴,却依然有种刻意的整洁——头发梳得整齐,病号服里面穿着真丝睡衣,脸上甚至化了淡妆。

“你怎么弄成这样?”陈建国放下水果,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意外。”林婉清用同样的词。

两人沉默了很久。窗外在下雨,病房里只有点滴的声音。

“婉清,你累不累?”陈建国突然问。

林婉清一愣。

“我说,你这样活着,累不累?”他看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透彻,“一辈子都在跟什么东西较劲,跟年龄较劲,跟别人眼光较劲,跟自己较劲。值得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陈建国起身,“儿子跟我说,你晚上疼得睡不着,但早上护士来查房,你一定要先涂口红。何必呢?这里没人要求你完美。”

他走了,留下那句话在病房里回荡。

林婉清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累吗?

当然累。每天早起两小时化妆打扮累,穿高跟鞋站一整天累,计算每一口食物的热量累,维持那种无懈可击的形象累。但她更怕不累,怕一旦松懈,那个真实的、衰老的、平庸的自己就会从完美的外壳里爬出来,吓跑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住院第四个月,她可以拄着拐杖下地了。复健室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右腿肌肉萎缩,比左腿细了一圈;因为长期卧床,脸色浮肿;为了方便,头发剪短了,显得脖子粗短。

她愣在那里,很久很久。

原来卸下所有伪装后,她是这个样子的。五十一岁,骨折术后,一个需要拐杖才能行走的普通中年妇女。没有高跟鞋拉长比例,没有妆容修饰脸色,没有精心打理的头发。

“林女士,可以开始了吗?”康复师问。

林婉清点点头,拄着拐杖走向器械。每一步都艰难,每一步都疼痛,但每一步都必须走。镜子里的女人动作笨拙,表情因疼痛而扭曲,但她看着,一直看着。

她要记住这张脸,这个身体。这是代价,是她为三十年坚持付出的代价。

六:重返与归来

回公司那天,林婉清起得比平时都早。

她坐在梳妆台前,动作缓慢但依然认真。底妆要更仔细,因为脸色还没完全恢复;眼线不能画太浓,会显得刻意;口红选了柔和的珊瑚色,提升气色但不张扬。

衣帽间里,她掠过那些修身连衣裙,选了一套宽松的针织套装。依然有版型,但不再紧绷。然后她走向鞋柜。

二十几双高跟鞋静静陈列。她伸出手,手指掠过那些细跟、尖头、踝带,最后停在最深处——那里有一双从未穿过的平底鞋,儿子买的,鞋面上有精致的刺绣,其实并不难看。

她看了很久,最终拿起的却不是这双。

而是一双三厘米的粗跟短靴,保守,稳当,是她鞋柜里跟最低的一双。不能一步到位,她对自己说,慢慢来。

公司里,大家看到她都愣了一秒,然后热情地涌上来。

“婉清姐回来了!”

“气色真好!”

“腿完全好了吗?”

林婉清拄着拐杖,微笑着回应每一个人。她注意到那些目光——有关切,有好奇,也有打量。有人看她的腿,有人看她的鞋,有人看她的脸,试图找出这场事故留下的痕迹。

会议室的座位调整了,她的位置还在,但旁边多了一张陌生的椅子。新来的暂代副总监——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穿着得体,笑容得体,业绩也得体。总经理介绍说:“这段时间多亏了小刘。”

林婉清点头微笑,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工作还是那些工作,报表还是那些报表,但节奏变了。她不能久站,不能快步走,上下楼要等电梯——而电梯总是很慢。年轻同事们体贴地放慢脚步等她,但这种体贴本身就像一种提醒:你跟不上了。

午休时,小周小心翼翼地问:“婉清姐,以后真的不穿高跟鞋了吗?”

大家都看过她朋友圈发的住院照片,知道伤得多重。

林婉清笑了,那个她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的微笑:“穿啊,怎么不穿。”

众人惊讶。

“不过要等腿完全好。”她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医生说得养半年。半年后,该穿还得穿。”

她说得笃定,仿佛那场粉碎性骨折不过是场小感冒。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晚上回家脱下鞋袜时,右脚踝上新增的那道疤痕有多狰狞,膝盖在阴雨天会如何酸胀疼痛。

陈浩来接她下班,看见她手里的拐杖和脚上的低跟靴,明显松了口气:“今天怎么样?”

“挺好。”林婉清坐进车里,疲惫终于漫上来。

“妈,你真的还要穿高跟鞋吗?”等红灯时,陈浩忍不住问,“这次是骨折,下次万一……”

“没有下次。”林婉清打断他,“这次是意外,雪天路滑,我跑太快。以后我会注意。”

“可是……”

“没有可是。”她闭上眼睛,“高跟鞋我穿了三十年,它不只是鞋,是我的一部分。少了这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路。”

陈浩不说话了。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穿着高跟鞋接送他上学,其他同学的妈妈都穿平底鞋运动鞋,只有他的妈妈,永远妆容精致,鞋跟清脆。那时候他觉得骄傲,觉得自己的妈妈最漂亮。现在他只觉得心疼,疼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回家后,林婉清照例先卸妆。镜子里的女人露出疲惫的素颜,眼角皱纹明显,脸色暗沉。她凑近看,仔细得近乎残忍。

然后她打开手机,翻出昨天拍的照片——公司欢迎会,她穿着那套针织衫,三厘米短靴,笑容温和。朋友圈气质”。

她看了很久,然后打开购物网站,搜索栏输入“高跟鞋”。

页面弹出成千上万双鞋,细跟的,粗跟的,尖头的,圆头的。她慢慢地滑动,目光在一双七厘米裸色高跟鞋上停留——和山上摔坏的那双很像。

加入购物车。

付款前,她停顿了一下。窗外夜色深沉,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模糊,但足够真实。

她想起病房里的那面镜子,想起康复时疼痛的每一步,想起前夫那句“你累不累”。

鼠标在“确认支付”上悬了很久。

最后她关掉了页面,但没有关掉购物车。就让那双鞋在那里待着吧,不买,也不删。像一种可能性,悬挂在未来某个时刻,等她准备好,或者永远等不到她准备好。

她起身走向卧室,脚步有些蹒跚。右脚落地时还是疼,但她在学习与这种疼痛共存,就像学习与镜子里的皱纹共存一样。

夜很深了,城市灯火在窗外流淌。林婉清躺在床上,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穿高跟鞋时的自己——二十岁,摇摇晃晃,但眼里有光,觉得穿上这双鞋就能触碰天空。

现在她知道了,天空触碰不到,但地面很硬,摔倒时会疼。

可她还是想穿,哪怕只是偶尔,哪怕只是在不需要走远路的日子。因为那双鞋里有她的二十年、三十年,有她不愿意轻易交出去的自己。

窗外的灯光渐渐模糊,她睡着了。梦中,她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脚步轻盈,永不摔倒。

而床边的地毯上,那双三厘米的短靴静静躺着,鞋跟沾着今日的灰尘,像一个温和的妥协,也像一个暂时的休战。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她还是会早起,会化妆,会挑选衣服,会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鞋跟或高或低,脚步或稳或晃,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在这场与时间、与自己漫长的较量中,没有人真正获胜,但也没有人完全投降。有的只是一天天的坚持,一次次的修补,和那些深夜里,对着镜子问出的、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