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哈福特眯着眼睛，他想从眼前这个多年没见的老友脸上看到些许波动，最终他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就这样了？”
斯威尔特沉默良久，缓缓问道。
“嗯，就这样了，不折腾了，我这样，书都看不清，笔都握不紧，酒也喝不了多少，难受得很。”他笑道，“不是谁都能和你一样的。”
斯威尔特闻言，忽得有些局促，有些窘迫。
这是他或许从来不曾在艾薇安面前展露过的姿态，如此的……失落。
“本来以为这封信寄出，等你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我的墓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我们有多久没有写信了？”
“六七年？不清楚……”
“当时你说你要进荒原。”布伦哈福特说道，“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鸽子就找不到你了，我就没再给你写过信，所以这次我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
斯威尔特嗯了一声，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布伦哈福特似乎不想太快的吸完这最后一支烟，夹在手指之间，任由火星慢慢燃烧。
“嘿，孩子，去那边那个柜子，里面有个盒子，帮我拿过来吧。”
他看向艾薇安，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柜箱。
艾薇安虽然淡漠，但她倒是不会拒绝这种请求。
她走了过去，取出了他口中的盒子，带了过来。
里面装满了信封。
斯威尔特知道，那是他寄给他的信。
“本来想着都烧掉的，把所有东西都烧了，只留些魔法卷轴，还有一些能给别人用的物件……”
布伦哈福特轻轻吸了一口烟：“我怕你到时候找不到我在这里活着的踪迹，就没动这些信。既然见到你了，就烧掉吧……”
斯威尔特依旧嗯了一声。
艾薇安好奇的抽出一封信：“我能看看吗？”
布伦哈福特眯眼笑道：“当然了，孩子，里面无非是一些无聊的日常罢了。”
艾薇安是见过斯威尔特写字的，他已然年迈，但手完全不抖，而且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写出来的字也好看的很。
她摊开手里的信，这封信上写了些关怀布伦哈福特的话语，斯威尔特说自己在苏尔维尔王国的北境飞地里，跟一群盗贼团伙进了一处古老的地下墓地，从里面找到了一些钱财珠宝，还有一卷名为气化术的魔法，他把这魔法卷轴也连着这封信寄了过来。
艾薇安默默地看着，上面的文字是苏尔维尔语，在斯威尔特的教学下，她已经能轻易看懂了。
……真是平淡。
不过能写这么多，装满一个盒子，想来也经过了数十年的积淀了。
她将信收好，放回了原位。
布伦哈福特拿起木盒，走到壁炉边，扔了下去，并站在那里，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也将剩余的烟卷扔了下去。
他走到马车旁边，抚摸着那被他特殊处理过的木质结构。
“嘿，斯威尔特，你回去看过吗？听说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城镇，还修起了体面的教堂呢。”
“回去过，不过我回去的时候，两个教区之间发生了冲突，神父还有信徒们互相打了起来。”
布伦哈福特沉默片刻，随后笑了两声：“怎么什么事都能让你碰上。”
斯威尔特现在笑不出来。
布伦哈福特看向窗户，他虽然已经看不清高塔的石头窗洞，但他能看到星月光辉洒进来的地方。
他背靠在马车上，长舒一口气。
“对了，叫你来，不光是交代遗言的。”
斯威尔特又嗯了一声，他收到的信里，提到了冈萨雷斯这个名字。
“那个冈萨雷斯，是你的徒弟？”
布伦哈福特摇了摇头：“我可没承认。”
“他很有天赋，就像年轻的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教他个一招半式……”
“好。”
斯威尔特看向布伦哈福特：“还有吗？”
“我的遗愿吗？”
布伦哈福特眯眼笑着。
“你知道的，至高术士都背负着谶语……为了守护星辰钟塔，这么一句虚无缥缈的话语，让我几乎再没离开过这幻境。”
“我不想让我的坟也留在这虚假的世界里。”
斯威尔特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走吧，走吧……老朋友，我也收拾一下这里。”
斯威尔特没有迟疑，缓缓站起身来，带着艾薇安离开了顶层，去找布伦哈福特口中的那个，冈萨雷斯。
——
距离《艾希维特之歌》演出还有五天。
吉拉提斯坐在舞台前方，看着舞台上正搭着的简约布景，眉头微皱。
从很久之前开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哪怕某个脑子缺了根弦的淫荡女人消失了半年的时间，对整个剧团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噢，艾云莎来了。”她看向走过来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今天有什么工作吗？”艾云莎开门见山道。
吉拉提斯双臂环抱，摇了摇头：“没有，这简单的布景马上搭好，让塞伦妮小姐与卡尔斯先生再熟悉一下……呃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侯爵夫人的？”
艾云莎有些疑惑：“侯爵夫人？不，我们并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
“是吗？侯爵夫人指名道姓的要见你呢，在学院第四礼拜堂，她会在那里等你。”
“见我？”
艾云莎愣了愣。
上一次见到侯爵夫人，她痛斥了自己偷走了塞伦妮的东西，想要她交出艾希维特之晶，不过好在当时塞伦妮出现为她解了围。
“是的，侯爵夫人说，你最好是立马就过去……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如果你有头绪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耽搁，毕竟这所学院姓瑟琳娜丝。”
艾云莎嗯了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她刚刚结束了《巫师进阶魔法》的课程，身上还怀揣着几本相当稀有的魔法书，此刻来到了剧院的外面，她心里总感觉不对。
第四礼拜堂，是距离剧院最近的那处礼拜堂了……
但这件事，还是得和王子殿下知会一声。
她便准备先离开学院，去找希隆。
而当她离开剧院没多远，便被一队人拦了下来。
“学院纠察队，你是艾云莎？”
艾云莎愣了愣，看着将自己包围的这些人，有些无措。
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便被强势打断：“跟我们走！”
——
坠星高原，路德维希的法师塔。
正伏案写下魔法设想的希隆猛然抬头。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突然出现在高塔里的魔法，那魔法术式逐渐消散的过程，是转移魔法？
在他背后？！
他立刻站起身来，回身。
他的大脑迎来了一瞬间的短路——
眼前是女人的胴体，仅有一层洁白的纱衣遮掩。
一如当初在创世之境见到的布伦希尔德那般，只可惜眼前的躯体并没有那位传说中的至高女武神那般完美，但也是一具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发狂的美丽风景。
那个女人与他开诚布公。
她右手扶着自己的左臂，低头有些羞赧。赤脚踩在这顶层房间的地毯上，她裸露的皮肤白皙的令人怜惜。
“你……”
希隆惊讶的看着那张微红的俏脸。
那是芙柔泽妮丝。
“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我这次……什么都没带……”
希隆倒吸一口冷气。
他别过头去，抓起椅子上的自己的衣服，扔到芙柔泽妮丝的身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访客？”
芙柔泽妮丝没有伸手，那衣服落在她的胸上，被那里托起，也没有落在地上。
“你是怎么定位我的位置的？”希隆有些好奇。
转移魔法他可太熟悉不过了。
“就是……看了眼地图……”芙柔泽妮丝扭捏着，双脚的脚趾开始纠缠，身上的希隆的衣服也落了下来，不再遮掩她的胸部，白纱之下，那诱人的区域清晰的展露他的眼前。
希隆有些好笑：“看地图？这是什么鬼话？”
“让我们别提这件事了好吗？”
“转移魔法是禁忌，不论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你已经是个值得上通缉令的可怕巫师了。你三番两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间跨度还如此之大……让我想想，你又是赫伦兹亚人，可我却在王国里寻不到你……你该不会是什么隐世的魔女吧？就像白森林里的那位一样……”
芙柔泽妮丝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从小听着你的传闻，特别特别想见你一面！”
希隆闻言，顿觉不对，他抱起双臂，回忆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加提斯的幻境里，那会儿……你就像现在这样，而我，才五六岁。”
他盯着芙柔泽妮丝的脸。
莫不是和以往在赫伦兹亚的那些所谓无端受到梦中指引，凑上来的那些人一样？
希隆至今还未弄清楚，那些所谓受到指引，要对他施以援手的那些人，究竟是来自哪一方势力的……他从一开始的只要察觉了就立刻斩草除根，到后来的抓住了问话，始终不得其解。
“我不能说……”
芙柔泽妮丝微微上前，单膝跪地，低头，诚恳道。
“但你要相信，我从来不曾有危害你的心，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希隆看着这个完全不沾染命运之线的女人，迟疑了片刻。
是的，正常的人哪怕再怎么庸俗平凡，也会有命运之线的牵扯，而希隆的那双眼能看到那些虚无缥缈的命运之线。
眼前的芙柔泽妮丝，恍若不存在于他的眼前，就是这样忽然的出现，犹如一片荒芜之中唯一的花朵。
赫伦兹亚人，但却未在人口普查中；不沾染命运之线，却清晰的站在自己面前；会转移魔法，明确知道自己的身份……
希隆深深的看了一眼芙柔泽妮丝。
“你来自后世？”
芙柔泽妮丝头低了些，没有回应。
“起来吧，把衣服穿好。”希隆叹了口气。
芙柔泽妮丝拾起希隆扔过来的衣服，给自己披上，站起了身来。
“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不然我会和你待的更久一点……嗯，哪怕是陪着你长大。”
希隆昂了昂下巴，坐回了椅子上。
他大致猜测芙柔泽妮丝应当是来自未来的赫伦兹亚人……
现在他需要考虑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问题能从她的口中知晓，什么话题是不能与她谈论的。
“你……”
他缓缓开口。
“是通过转移魔法来的吧？”
芙柔泽妮丝点了点头：“我修改了转移魔法……”
希隆摸着下巴，不着痕迹的赞赏一声：“天才。”
转移魔法已经是一个完整的魔法术式，被列为巫王的禁忌魔法之一，它本身的危险性不言而喻，而这个女人还能修改它，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转移而来……当得起天才之名。
希隆忽的想起了先前临摹的法阵。
“既然你精通转移魔法……帮我看看这个阵法？我看过了，里面的几个术式可以构成转移魔法，但很庞大，其他的上古术式冗杂得很，我一时半会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