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安静极了。
除了宁岚为鬼柠增幅产生的细微声响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每个人都是沉默的,大家或站或坐,视线却都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小舞和朱竹清虽然及时赶到,拦下了二明。
可现在看起来,不仅二明心里那根刺没有拔除,连鬼柠那丫头也得有些“埋怨”。
她一再强调那些是她应该承受的,这也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事实上,在上山的路上,她甚至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如果仇恨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如果历史的罪责需要一个具体的承载体。
那么,她愿意站在这里。
要是真的死在九宝琉璃宗,对她而言,或许也算得上一种另类的解脱。
她不是小舞,可以历经磨难后,选择放下与宽恕,甚至与曾经的敌人寻找到某种理解和共存。
她也不是宁岚,虽然失去至亲,却依然能以惊人的善良和坚韧,尝试去理解、接纳甚至保护一个与悲剧源头相关的人。
鬼柠做不到。
或许,这就是她,这个出身武魂殿,流淌着世人口中“罪人”血脉的她,无法改变的“天性”吧。
善恶有报,这是她奉行不悖的圭臬。
她的师祖,她的祖父,以及那个时代的武魂殿,做了无数恶事,造成了无数悲剧。
那么,作为他们的后代和传承者,承受一些报应和反噬,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这甚至让她在面对敌意和伤害时,获得一种扭曲的“心安理得”。
可同时她也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仇人是谁。
唐三,他最终摧毁了武魂殿,击败了她的师祖和老师,彻底改变了斗罗大陆的格局,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这份仇怨,根植于立场与传承,同样深刻。
可是想要报仇,却是做不到了。
屹立于她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是连仰望都感到眩晕的巅峰。
实力的鸿沟,让她连“报仇”这个念头本身,都显得荒谬而无力。
更何况鬼柠疲惫地抬眼,看到了守在身边的林辰,全力救助她的宁岚,看到了满脸担忧的小舞,以及那远在另一个国家的老师
她不愿意让他们伤心,更不愿意因为自己那遥不可及,永远不能实现的私仇,而破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连接起来的情谊。
因此,这份无法消弭的仇怨,这份沉重的出身“原罪”,这份“善恶有报”的执念,以及这份对现有温暖的不舍与珍视…
种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冲撞,找不到出口。
最终,化作了这种近乎自毁的“坦然承受”,化作了那句“这是我该受的”。
这,就是鬼柠。
一个被历史洪流裹挟,被出身烙印,被自身信念和情感反复撕扯,最终选择了一条艰难且令人心痛的路的,孤独的少女。
不,或许自己并不孤独。
鬼柠突然笑了一下,她怔怔地抬头盯着前方,一把抓住林辰的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他拉向自己。
她就好像一叶孤舟,终于在海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口。
她不孤独,即使只是片刻的温暖,对她而言也足够了。
“宁岚,也谢谢你”
这句简单的道谢,仿佛抽空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
说完,她抓着林辰手腕的手微微松了松,眼帘再次沉重地垂下,但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却并未完全消失。
林辰感受着手腕上那突如其来的、带着依赖的紧握,再听到她那声微不可闻却重若千钧的道谢,心中那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楚和无力感,终于被一股汹涌而上的酸涩暖流冲开。
他反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汗湿的额头,声音哽咽。
“别说谢谢,你好好休息,有我在。”
宁岚听到这声道谢,输送魂力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笑着用力点头。
“嗯!林辰说得对,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
宁岚的语气坚定,她能够感受到好几道视线落在她的后背,但她顾不上许多了。
其实她对于鬼柠的身份也曾有过介意与排斥,可是,和她相处得越久,一起走过的地方越多,共同面对的危险和分享的喜悦越深,宁岚的眼界与心胸,就越发被一种更宏大、更清晰的东西所取代。
如果真的有人要因为那场悲剧而受到惩罚,那也该是当时的武魂殿决策者,是那些直接参与围攻、屠戮宗门的具体执行者。
这是宁岚在无数个思念父母的夜晚,在翻阅宗门惨案记录时,反复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仇恨需要指向明确的对象,而不是模糊的群体,更不该无差别地波及后代。
对于二明来说,也是如此。
他的愤怒,宁岚能够理解,所以他冲鬼柠出手,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出言阻止。
可是,事情不能完全这样讲。
那个时候,鬼柠还只是个孩子,难道也要为这些她无法掌控的过去承担起这些吗?
一个杀一个,对方再为复仇反杀,仇恨的链条环环相扣,永无止境。
那按照这么想下来,斗罗大陆的历史长卷,怕早就被复仇的鲜血染成一片暗红,再也洗刷不干净了。
总得有人,在某个时刻,尝试去斩断这仇恨的锁链。
哪怕很难,哪怕会受伤,哪怕不被理解。
宁岚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完全正确,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多少挑战和非议。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因为已经有人替她趟过了前路,而事实证明,如今小舞生活得很坦然快乐。
她没有因为“放下”或“宽恕”而变得软弱,反而因为挣脱了仇恨的枷锁,内心获得了真正的强大与自由。
她和唐三的感情,也因此更加深厚纯粹,不受过往阴霾的侵蚀。
这份信念,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自己眼前,宁岚不后悔。
“伯父,伯母,鬼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邀请她来宗门的,那么我就有责任保护好她!”
宁岚收起九宝琉璃塔,站起身直视着宁风致,她的视线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大明身上。
这两位长老她了解的不多,但是她也清楚他们的性子。
二明直接出手,虽然是粗暴的伤害,但至少将不满摆在了明面上,让人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大明却隐忍得厉害,宁岚不确定他是和自己一样想开了,还是在酝酿别的什么。
可是她不敢赌,此时此刻,她必须完全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因为过去的事情,很多人心里有疙瘩,有恨意。这些我都理解,也从未敢忘。”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酸,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显然是想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苏越天看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宁岚,十分心疼。
“小岚”
“但是,鬼柠是无辜的!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正如我无法选择失去父母。如果我们因为无法改变的过去,而去伤害一个同样无法选择的现在,那么,仇恨只会永远循环下去,我们永远也走不出那片阴影。”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却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
“伯父,伯母,两位长老,我请求你们,给鬼柠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一个机会。让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而不是被过去的标签所束缚。如果,如果真有什么不满或考验,请冲着我来。是我带她来的,一切后果,我愿意承担。”
宁岚的话语在静室内回荡,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越,却也蕴含着远超年龄的担当与力量。
宁风致看着侄女那稚嫩却无比坚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担忧,有心疼,更有一种“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感慨。
他知道,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坚持,甚至开始尝试去承担连大人都觉得棘手的重任。
一旁的小舞和朱竹清,看着挺身而出的宁岚,眼中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
二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能从彼此眼中看到那份共同的骄傲与了然。
看看,这就是他们史莱克七怪,或者说,是他们这一代人,影响和教导出来的弟子。
史莱克的教育,从来就不只是在学院里闭门苦修。
读万卷书很重要,但行万里路、阅无数人、经诸多事,同样不可或缺。
宁岚作为九宝琉璃宗的继承人,她的历练之路本就比常人更加广阔和深刻。
她走出宗门,与黄金一代的伙伴们并肩,见识过大陆的辽阔与复杂,经历过生死与共的战斗,也结识了像鬼柠这样背景特殊却个性鲜明的同伴。
正是在这“行万里路”的过程中,她的眼界被一次次打开,心胸被一次次锤炼。
她不再仅仅局限于宗门的一隅,局限于家族的血仇,而是开始用更宏观、更人性的视角去看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