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2章 油菜花(1 / 2)

牛车刚到石沟村村口,就见老支书带着几个人在那儿等着,手里还牵着两匹骡子。老支书看见胡大叔,老远就迎上来,握着他的手不放:“可把你盼来了!我这心里啊,就跟揣了个热红薯似的,烫得慌。”

胡大叔笑着捶了他一下:“看你这急的,菜籽还能长腿跑了?”

“那可不,”老支书往周胜跟前凑了凑,打量着他,“这位就是周师傅吧?年轻俊朗,一看就是好手艺人。”

周胜赶紧问好:“老支书好,我叫周胜,您叫我小周就行。”

“哎哎,周师傅,”老支书拉着他往村里走,“我这油坊啊,就盼着你来救场了。前阵子请了个师傅,榨出来的油又苦又涩,村里人都嫌浪费菜籽。”

村里的路是石板铺的,坑坑洼洼的,牛车走在上面“咯噔咯噔”响。两旁的房子多是石头砌的,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开得热热闹闹的。有孩子趴在门缝里看,见了胡小满,都跑出来跟着牛车跑,嘴里喊着“外来的娃”。

胡小满从车上蹦下来,掏出麦秸蚂蚱分给他们:“这是俺编的,给你们玩。”

孩子们一下子围上来,抢着要蚂蚱,胡小满顿时成了孩子王,领着他们在前面跑,嘴里还喊着:“俺知道石沟村有山歌,你们谁会唱?”

老支书的家在村东头,是个大院子,里面已经搭好了临时的灶台,锅里炖着肉,香气飘得老远。“先吃饭,先吃饭,”老支书招呼着,“我让老婆子杀了只鸡,炖了锅山菇,你们尝尝鲜。”

饭桌上,老支书一个劲给周胜夹菜:“周师傅,这山菇是后山采的,比城里买的香。你可得把榨油的真本事教给我们,学费多少你尽管说,咱村虽然不富裕,但该给的一分都不会少。”

周胜放下筷子:“老支书,您放心,我跟胡大叔一定把会的都教给大家。至于学费,您看着给点就行,主要是想跟村里的乡亲们交个朋友。”

“好!好!”老支书高兴得直拍桌子,“就冲你这话,我敬你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这油坊啊,其实是为了村里的娃。你看,村里的小学缺课本,我想着榨油挣了钱,给娃们买新书,再请个好老师。”

周胜心里一动:“二丫的表哥不就是这儿的老师吗?”

“你说的是陈老师吧?”老支书点头,“那可是好后生,城里来的,放着舒坦日子不过,来咱这山沟沟教书,不容易啊。他媳妇刚生了娃,奶水不够,正愁呢。”

周胜想起那个布包:“二丫给表嫂做了婴儿鞋,我这就给送去?”

“不急,”老支书摆摆手,“吃完饭我带你去。陈老师见了你,肯定高兴,他总说村里缺个懂技术的人。”

下午,周胜和胡大叔去看油坊。油坊在村西头,也是石头砌的,里面的机器比胡记油坊的旧些,碾盘裂了道缝,榨油机的摇杆锈得厉害。

“你看这碾盘,”胡大叔蹲下来摸了摸裂缝,“得先补好,不然碾粉的时候漏渣。还有这摇杆,得换个新的,不然用力的时候容易断。”

周胜检查着榨油机的齿轮:“齿轮磨损得厉害,得重新打磨一下,再加些新油。炒籽的锅还行,就是灶门有点松,得砌严实了。”

村里的几个后生也跟着来看,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叫石头,是老支书的儿子,性子直爽:“周师傅,您说咋修,我们就咋干,保证不含糊!”

“先把机器拆开,”周胜拿起扳手,“该换的零件记下来,让王石匠捎过来。石头哥,你带几个人去山上砍些硬木,做个新摇杆。”

石头撸起袖子:“没问题!保证结实!”

胡大叔在旁边说:“我去修碾盘,用水泥把裂缝补上,再打磨光滑。胜儿,你教他们炒籽,这可是关键。”

周胜点头,从包里拿出胡大叔的铁皮盒子:“这里面有炒籽的火候表,你们先看着,我边炒边讲。”

后生们围过来看,一个个听得认真,有个叫柱子的,还拿出笔来记,跟狗剩似的。

“炒籽的时候,得听声,”周胜往锅里倒了些菜籽,“刚开始是‘沙沙’声,那是潮气在散;后来是‘噼啪’声,那是菜籽熟了;要是听见‘砰砰’声,就坏了,炒焦了。”

柱子忍不住问:“周师傅,您炒了多少年了?咋这么懂?”

周胜笑了:“我也是跟着胡大叔学的,刚开始炒糊了三锅菜籽,被胡大婶罚着吃了三天焦面。”

大家都笑起来,油坊里的气氛一下子活了。

傍晚,周胜去给陈老师送布包。陈老师的家就在小学旁边,一间小石头屋,门口晒着尿布,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陈老师正抱着孩子哄,见周胜进来,赶紧放下孩子:“你就是周师傅吧?二丫跟我提过你,说你榨油的手艺好。”

他媳妇抱着孩子坐起来,脸上带着倦容,接过布包打开:“这鞋真好看,比城里买的还合脚。周师傅,谢谢你跑一趟。”

“应该的,”周胜看着那个小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猫,“表嫂,孩子是不是不舒服?”

“奶水不够,总饿,”陈老师叹了口气,“村里没奶粉,我正想托人去县城买呢。”

周胜想起胡大婶给的花椒和茴香:“我带了些下奶的方子,是胡大婶给的,说用猪蹄炖黄豆,加些花椒,挺管用的。”

陈老师媳妇眼睛一亮:“真的?那太谢谢了!我这就让陈老师去买猪蹄。”

陈老师赶紧说:“我这就去!周师傅,你别走,晚上在这儿吃饭,咱哥俩喝两杯。”

周胜想推辞,陈老师却拉住他:“就这么定了!我听老支书说你要教村里榨油,这可是大好事,我得敬你一杯。”

晚饭时,陈老师果然买了猪蹄,还有些山里的野果。两人喝着酒,聊着天,周胜才知道,陈老师是为了追他媳妇才来的石沟村。他媳妇是这儿的人,当年去城里上大学,认识了陈老师,毕业后非要回来教书,陈老师就跟着来了。

“刚开始也觉得苦,”陈老师喝了口酒,“没电,没自来水,晚上只能点煤油灯。但看着孩子们求知的眼神,就觉得值了。”

周胜想起油坊的后生们,想起胡小满和狗剩,心里暖暖的:“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心里踏实,日子就不苦。”

陈老师点头:“你说得对。对了,二丫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踏实人。她那姑娘,外柔内刚,跟她娘一样,谁娶了她谁有福气。”

周胜的脸又红了,赶紧转移话题:“明天我教他们榨油,您要是有空,也去看看?”

“一定去,”陈老师笑着说,“我也学学,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忙。”

夜里,周胜住在油坊旁边的小屋,听着外面的虫鸣,还有远处传来的山歌,心里想着油坊的事,想着二丫,想着娘。他从包里拿出狗剩给的麦秸蚂蚱,放在枕边,觉得像带着个念想,踏实。

第二天一早,周胜就开始教后生们榨油。炒籽、碾粉、包饼、压榨,一步一步地教,手把手地教。石头学包饼,总把布包歪了,周胜就一遍遍地教他:“要把粉摊匀,像给孩子包襁褓似的,紧了不行,松了也不行。”

柱子炒籽总掌握不好火候,周胜就让他守着锅,盯着烟的变化:“记住,烟是‘线’就翻,是‘雾’就关火,多练几次就熟了。”

胡大叔把碾盘补好了,正打磨着:“胜儿,你看这碾盘,跟新的一样不?”

周胜走过去摸了摸,光滑得很:“胡大叔手艺就是好,比新买的还结实。”

老支书来送水,看着后生们忙碌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周师傅,我看再有三天,他们就能自己榨油了。”

“还得练,”周胜摇摇头,“手艺这东西,得千锤百炼才行。就像这榨油机,不磨不行,不保养不行,人也一样。”

正说着,胡小满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野果子:“周哥,你看俺摘的山枣,甜得很!村里的娃说,谁摘的山枣最大,谁就能娶到最好的媳妇!”

周胜拍了他一下:“又胡说!”眼睛却忍不住看了看那山枣,确实挺大的。

石头在旁边起哄:“周师傅,你要是摘个最大的,俺们就去跟二丫姐说,让她来石沟村看你。”

大家都笑起来,周胜的脸像被太阳晒过似的,热烘烘的。

中午,胡大婶托人捎来了信,说油坊一切都好,狗剩炒的菜籽已经能榨出油了,胡小满也没淘气,就是总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吃周胜带的糖块。

周胜看完信,心里踏实多了,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贴身的兜里。他知道,不管走多远,油坊总在那儿等着他,像个温暖的港湾,随时都能回去。

下午,第一锅油榨出来了,虽然没有在胡记油坊榨的清亮,但已经没有苦味了,香气也挺浓。后生们高兴得直欢呼,石头举起油桶就想喝,被周胜拦住了:“刚榨的油得沉淀几天,不然有渣子。”

老支书闻着油香,眼圈有点红:“俺们石沟村,终于能榨出好油了!娃们的课本有指望了!”

周胜看着那金黄的油,心里也挺自豪。他知道,这油里不光有菜籽的香,还有石沟村人的期盼,有他的汗水,有胡大叔的教导,有油坊的影子。

夕阳西下,把油坊的影子拉得老长。周胜坐在碾盘上,看着后生们收拾工具,听着远处的山歌,觉得这日子虽然累,却很实在。他想起胡大叔说的话,日子就像榨油,慢慢熬,总会出油的。

他不知道在石沟村还要待多久,也不知道回去后二丫的事会怎么样,但他知道,只要手里的活不停,心里的念想不变,日子就会像这源源不断的油,一直淌下去,淌出满满的希望。

石沟村的油坊渐渐有了模样。新做的摇杆泛着木头的清香,碾盘补得平平整整,齿轮打磨后透着金属的亮泽。周胜教后生们炒籽时,总让他们盯着锅里的烟:“看这烟,要像姑娘的发丝那么细,飘得慢,才叫正好。”

石头学得最认真,手里的长柄铲翻得又匀又快,嘴里还念叨着:“细如烟,慢似云,焦了发苦嫩了浑。”这是周胜编的顺口溜,好让他们记牢。

胡大叔每天都去检查碾盘,用手摸了又摸:“这水泥得晾够七天,不然经不起碾。”他从家里带来的桐油,每天都往榨油机的齿轮上抹一点,“这铁家伙跟人一样,得常保养,不然就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