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海用一种警惕而陌生的眼神看着叶倾怀,他蹙着眉头,却没能立即说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他踟蹰的间隙,站在他身旁的陈远思终于开口了。
“陛下爱民如子,实乃天下黎民之幸。谭春晖身负皇恩,却隐瞒灾情不报,属贪功冒进、玩忽职守,理当撤职。老臣身为一朝首辅,御下不严,请陛下一并责罚。”
说完,他拱起双手垂下了头,作出了认罪之态。
叶倾怀看着陈远思,目光沉了一沉。
陈远思的话看似认罪,实际却是大事化小的脱罪之词。依叶倾怀所言,谭春晖不仅是瞒报灾情,更是引起庆县叛乱的罪魁祸首,却被陈远思一句轻描淡写的“玩忽职守”盖了过去,仅以撤职论处。至于他自己,更是丝毫不提瞒着皇帝调动州师一事,只是避重就轻地说自己管理不当。
叶倾怀明白他的意思,她略一思忖,道:“此次庆县终归是没闹出太大的乱子,谭春晖一任县守,阁老平日,也不必为此自责。”
顾世海突然冷笑了一声:“没闹出太大的乱子?颍州州师精锐八千人以平叛之名倾巢而出,一县军民十万人面对州师拒不出城,陛下不仅不作处置,还将州师调拨大权交给了公然与州师对抗的陆宴尘,把庆县这样的粮仓重地交给杀死了自己长官煽动百姓造反的齐立义。他陆宴尘不过是太清阁出身的一介文官,从军不到一年时间,就要直升统帅,不要说在我朝,便是在历朝历代也是闻所未闻!陛下这是要将我大景两百年的基业都交到一个居心叵测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吗?望陛下三思!”
他言辞激烈,甚至不顾得体,连“小子”这样的词都当堂说了出来,足见是气恼到极致了。
但他所言确有些道理,一时间朝臣们窃窃私语了起来。随后有几名兵部和刑部的人站出列道:“微臣附议,望陛下三思。”
叶倾怀看着躬着身附议的臣工们,并未立即开口与他们争论。她面色却未改半分,十分沉静。
当她在庆县的衙门里写下那纸加封陆宴尘的诏书时,她便已经想到了如今的画面。事实上,如今站出来反驳她的官员甚至还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少了些。
她反而有些莫名的心安。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顾世海,她熟悉的那个早朝。前些天那个沉默寡言冷眼旁观的顾世海反而令她感到恐慌,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谁对抗。
在她沉默的时候,林聿修突然站出了列,道:“陛下,可容微臣说两句吗?”
叶倾怀点了点头,道:“你说。”
“顾阁老用‘居心叵测’和‘乳臭未干’形容陆将军,下官以为并不妥当。陆将军在呈交陛下的手书中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他刀劈谭春晖绶带乃是因为对方先举刀向他,欲索他性命。依我朝律例,为人所殴击祸及性命者,杀之无罪。陆将军此举当以防卫论处,而非不臣之罪。且彼时陆将军官任从三品,谭春晖不过六品县守,依我朝官制律例,高位者也可作无罪判处。至于与州师对抗,陆将军并未与州师发生正面冲突,双方没有一人伤亡,何谈对抗?而说起‘乳臭未干’,下官听闻去年春闱舞弊案时,陆将军为保陛下曾在东临门中力战不退,当时顾阁老曾在朝堂上盛赞他面对禁军尚能以一当百,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如今怎么又说自己曾经如此看好的人是乳臭未干呢?”
顾世海被他说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瞪着林聿修,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叶倾怀在心中不禁感慨,林聿修的这张利嘴可真是众生平等,他这张嘴不仅时常令她恼火,如今看来,能让顾世海比她更恼火。